13、 青铜器：闲来枝头看虎

国博有一件青铜礼器，名字叫利簋，算是我们的顶级国宝之一。簋是一种盛饭的器皿，敞口，两边有对称的鋬，和大鼎比起来太小，和酒尊比起来太粗，就美学来讲算不上青铜器里边的代表，尤其是这个利簋，形状和花纹保持着标准的商代风格，个头也不算大，看起来普普通通，他怎么就成国宝了呢？

这就要说到她身上的铭文，青铜器在民国出土的盛期，基本上都会在市场上买卖，那买卖价格有什么规则吗？按斤称还是按年头呢？实际上是按铭文里的字的多少。甭管你器型大小，制造年代，一个字多少钱，明码标价。极少有例外的，除非是后母戊这总有划时代意义的大块头，或者四羊方尊这样精美绝伦的物件，其他一律按字。那这个利簋之所以被称国宝，是不是字很多啊？还真不是，它一共就33个字，但这三十三个字却记载着一件改变中国历史的大事。

武王征商，唯甲子朝，岁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阑师，赐有事利金，用作檀公宝尊彝。周武王征讨商纣王，只在甲子的早晨，星星还没落下去的时候，就攻克了朝歌。辛未这天，武王犒赏功臣，赐给利这个人很多金，利就用这些金为自己的祖先檀公做了这件宝尊祭器。这下知道为什么他是国宝了吧，这33个字说的居然是商周两朝的更迭。

利簋中的铭文

到了周代，奴隶们逐渐获得了身份，艺术家们变成了真正的匠人，活力自然就得到了释放。再加上物质财富的增加，资助者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开放。南北方的文化交流等等利好，青铜器就从沉重，威严，慢慢变成了美和技艺的标准。

大盂鼎

对比商周两朝的鼎，会发现一个很大的变化，那就是形状。在商代，无论是后母戊，后母辛，还是郑州方鼎，通常情况下，重要的、正式的鼎都是方的，四条腿。只有一些小鼎，比如妇好墓的小圆鼎才是圆的，三条腿。但是到了周代，无论是西周的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或者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些鼎，基本上都是圆的，方鼎几乎销声匿迹了。

这是为什么呢？

方，直棱直角，通常情况下给人的感觉还是威严和冷酷。圆，圆润圆滑，没了转角的坚硬，给人的感觉就一下温柔起来，但这种温柔还不是属于女性的柔美，而是男人的温柔。阳刚，中正，内省。女同胞们听到这别生气，我没有蔑视女性的意思，是那个时代还很少意识到女性的能量，同时也没有去过多的物化女性，所以，阴性的美感在青铜器中还很少能体现出来。隋唐开始，女性地位逐渐提高，更多表达女性美的艺术作品才开始出现。

那这个方圆的变化是不是就意味着残酷的时代已经逐渐远去，相对平和的时代，或者说周公的礼乐起到作用了呢？我觉得应该是，但这还不是唯一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来自于美学上的觉醒。

方鼎如果你在正面看，你能看到的是一个对称，均衡的形象。但凡在古代，无论东西方，对称和均衡都是美学的核心，不信你就找，无论是建筑，还是器物都是。但是方鼎的均衡是有瑕疵的，瑕疵是他为了均衡必须要牺牲立体感。方鼎的视角非常单调，只有四个面完成了均衡的任务，但我们在这四个面看到的实际上都是平面效果，甚至只有两条腿。一旦我们看到立体效果的时候，均衡感也随之消失。

圆鼎就有效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你在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立体的，而且有六个角度可以提供绝对均衡的视觉效果。更重要的是，圆鼎比方鼎多出了一个美学元素，那就是曲线。直线的美感是唯一的，曲线的美感千变万化，而且更符合人的视觉需求。所以，圆鼎的普及实际上对我们的美术史来说，可以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美学升级。虽然我们之前就有很多美妙的弧线造型，但是对于庄重的鼎，没的标准都可以开放的话，那美的爆发就不远了。这就像西方艺术里允许把圣母画成美少女一样，绝对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大盂鼎铭文

毛公鼎

毛公鼎铭文

错金银青铜有流鼎/战国

散氏盘

散氏盘铭文

石鼓文

错金银虎噬鹿屏风底座

造型简直太完美了。尤其是这只虎的动作，是那么的生动，和谐，而且充满力量感。我不知道古代太行山里老虎多不多，但这个艺术家肯定是对老虎有过认真研究的，你看那四肢的动作，扎得特别稳，同时还蓄着力准备着下一轮的爆发。再看身体的扭动，基本上到猫科动物的极限了，正是最美最有力量感的分寸，还有那尾巴，粗壮程度让你一看就知道他动不得，动一下要出人命的。

这个角度看起来一般，但是我们要意识到底座是放到地上的，它真正要被人看的是顶面：

另外一个更让人叫绝的物件，来自于陕西。现在我们也没太确定他的年代，多数学者认为他是战国时期的，我们就不纠结了。这件东西叫错金银云纹犀牛尊。现藏在国博，大家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看看咱们古代的错金银工艺，也看看古代中国人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写实。

这是一头成年的大犀牛，拥有着浑厚的身体和巨大的能量，它简直就是壮美的代名词。绝对的王者之风，不露声色，傲然而立。它本是一个酒尊，却被作者刻意的隐去了实用意义，艺术家满脑子想的就是雕塑本身。他就是要把犀牛的头昂起来，从头到臀，一条倾斜又捎带转折的弧线，一对儿巨大又浑圆的屁股扎扎实实的让他站到了地上，像座山一样不可动摇。那大肚子，坚不可摧，那双前腿肌肉骨骼极为明显，像在健身房里苦练过似的。还有那头上又省略又明显的颧骨，那是怪兽才应该有的特质，是好莱坞为大反派化妆的专属，深深的眼窝里，一堆蓝宝石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却没有杀气。什么叫王者，不是嚣张跋扈，而是非凡和温和给子民最大的安全感。我知道，他和一支真正的犀牛比起来一定还有很多不同，但一件艺术品的写实高度，不就是让你看过之后会忘记真实吗。他会替代真实存在在我们的脑海当中，以至于现在想起犀牛这个动物，我想到的只有这个形象，这才是艺术家该做的事。

青铜器作为古代中国最重要的艺术门类，远比我着四期节目讲的要丰富精彩，还有很多我没来得及讲到的东西，很遗憾，但也只能是等大家到博物馆的时候自己去发现了。青铜器不仅作为艺术品值得去欣赏，作为文物，他更能反映出先民们是如何一步一步的改进，我们的美学如何一步步发展，以及它曾经达到过什么样的高度。

入群福利
如您已购买《张法中讲中国美术史》，请添加小助手微信ZFZAssistant01，加入VIP粉丝交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