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顿河：从造反者、“律贼”到俄罗斯黑帮

喜马拉雅的朋友，您好，我是吕宁思

十月革命后流亡西欧的哲学家别尔嘉耶夫，他的论著是我们了解俄罗斯性格的经典。他指出，俄罗斯人既服从专制主义又向往无政府主义，既有奴隶主义又有造反行动，既善良人道又残忍凶狠。这就是我这一讲要谈的俄罗斯黑帮现象的起源基因。

黑手党和黑帮，到处都有，全球名声显赫的有意大利黑手党、日本黑社会和俄罗斯黑帮。而俄罗斯还有产生于自身国情的独一无二的黑帮团体，叫律贼，俄语是Вор в Законе，就是服从法律的盗贼。不过这里说的法律，不是国家社会法律而是黑帮团伙世界的法律或者应该叫做行规。

说起俄罗斯的律贼，要追溯到沙俄帝国时期，那是在17-18世纪，顿河一带的贫苦哥萨克由于农村税赋过重，就经常发起造反起义落草为寇的行动，他们觉得既然俯首为奴难以度日，倒不如当个强盗来得痛快，所以在顿河和库班草原一带发生过多次暴动，最有名的是拉辛和普加乔夫起义。

那时候在顿河造反者中建立过Воровский Мир（“强盗村社”或者“强盗世界”），可见人数众多。拉辛和普加乔夫两次大规模起义，最终都被沙皇镇压消灭了。但是沙皇帝国范围内的黑社会却是四处泛滥。

在阿塞拜疆、亚美尼亚、车臣、印古什、格鲁吉亚、俄罗斯和乌克兰自古以来就存在着罪犯和强盗集团。在1917年俄罗斯革命的动荡中，武装歹徒数量激增，后来演变成有能力控制社会的重要角色。并且产生了“罪犯文化”，即专属语言、文化和律例，就是所谓“盗亦有道”。

1917年十月革命后，苏联很快就重建了警察和法院系统，契卡和内务人民委员会部的秘密警察几乎彻底地铲除了地下犯罪世界。

到了斯大林时代，当局全力清查惩戒敌对势力，多达数百万罪犯被送进古拉格劳改营，其中有大量政治犯，也有普通罪犯和强盗团伙。因由犯人过于庞大，集中营启用了犯人管犯人的管理原则。 

这道原则一出，就将整个古拉格集中营变成了弱肉强食的丛林地狱，唯有遵循丛林法则才能苟延生存。在古拉格中，一种新形式的顶尖犯罪组织浮面，就是“律贼”。

律贼在劳改营里形成一个社会，管理着地下犯罪世界，他们在克格勃管不着的地方，统治著苏联的黑暗濠沟。

律贼采用连坐法，誓言“彻底服从罪犯的律例，包括义务支持犯罪理想，拒绝合法的工作（必须以犯罪来维持生计）以及拒绝参与所有政治活动”。

例如，当一名律贼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必须拒绝服从，不能以任何方式协助典狱长，否则他就是犯了协助守卫的罪，将受到其余囚犯的裁决。律贼们组织自己的法庭，并由“光荣且恪守传统的律贼”执行审判工作。

要得到律贼团伙的承认，身上必须有特定的纹身，让同伙们可以立即识别其身份。大部分的律贼囚犯都有纹身（由其他囚犯帮他纹上），列明他们在罪犯世界的阶级、他们的犯罪成就和他们之前被监禁的地方。

例如，身上纹了一只猫表示该罪犯曾单独抢劫，纹了多只猫则表示他曾和同伴一起抢劫。所以有个说法是：“当共产党紧紧控制政府和社会时，律贼们垄断了犯罪”。 

对于与监狱当局合作和告密的犯人，被律贼称作素卡（俄语Сука，意为狗娘养的，婊子养的）。律贼对素卡们恨之入骨，对他们的惩罚手段极为残忍。

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后，苏军很快就面临减员量太大的问题，几乎到了要“把泥土变成士兵送往前线”的地步。到了1942年7月28日，苏联颁布了第227号命令，除了要求不断败退的苏联军队在敌人进攻面前“不可退却”，而且还宣布要成立“惩戒营”，允许古拉格囚犯报名参加以换取减刑，并在之后的一两年里不断放宽惩戒营的征兵标准。 

根据苏联内务部1956年的统计，总计有130多万名劳改犯和受到过军法处置的军人参加惩戒营走上前线。

犯人“为国作战”这种行为，在律贼看来无异于滔天大罪。不过，律贼也没有能力惩处那些参加惩戒营的“叛徒”，因为这些人立刻就被装车送到战争前线去了。律贼组织只能将他们记录为“сука”，等以后有机会再施以审判。

这种机会几年后就来了，但其过程却超出了律贼们的预期。战争结束后，幸存的惩戒营士兵们回到古拉格继续服完减刑后的刑期，还有很多人回家后重新犯罪再次被投入劳改营，结果都作为“素卡”遭到了律贼组织的残酷打击，沦为古拉格囚犯中的贱民。

于是，从1945年到1953年之间，一场残酷的恶斗在苏联各劳改营中打响了。在这场被统称为“素卡战争”的大规模监狱冲突中，律贼与素卡展开了可怕的流血斗争。一方面，律贼根据其法典和监规对素卡逐一予以打击；另一方面，素卡们得到了监狱管理者的支持，并在后者的默许下对律贼们展开了暗杀式的定点清除。

局面对律贼相当不利。素卡们虽然被叫做“素卡”，但却是一群极为凶狠的暴徒。与打家劫舍出身的律贼们相比，素卡们全都在战争前线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杀过的人比普通律贼见过的死人都多。 

众所周知，惩戒营在战争中一向以打硬仗、能死人而著称，减员率动辄在一半以上，以至于有“惩戒营军人活不过三个月”的传说。以身体阻挡敌军机枪而牺牲的苏联英雄马特洛索夫便是惩戒营的一员。

可想而知，在这样一群从地狱幸存下来的老兵面前，律贼尽管自认为地位崇高，却不能在真实的恶斗中占到什么便宜。

接连吃亏之后，律贼们开始感觉到，正是自身过于严格的法典束缚了他们的手脚。由于律贼组织不原谅任何与国家机器合作的行为，所以只要有人落单被素卡抓到，便很容易被迫违反法典，从此成为素卡的一员。在长期类似的战斗中，律贼的兵力流失严重，几乎要面临覆灭的风险。

在这种背景下，律贼们纷纷选择向现实妥协。从50年代初开始，许多律贼组织的重要成员都开始抗拒律贼法典。他们认为，为了组织和个人的生存，应该允许他们在一些小事上与国家合作，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随着持这种观点的律贼越来越多，曾经死硬到底的律贼团伙也就转型走上了正常罪犯之路。

直到1960年，赫鲁晓夫解散了古拉格群岛，一直处于蛰伏状态的律贼们，随着这次解放流入了民间。走出古拉格以后，更成熟的律贼们回到各自的家乡，逐渐建立和拓展起全苏规模的犯罪网络，成了60年代以后苏联地下世界的主宰者，还曾多次召开地区性甚至全国性的会议。

到了七十年代，迎来了黑帮的生机。在勃列日涅夫时代，一方面计划经济政府部门冗杂，最易产生黑经济；另一方面社会经济十分萧条，人民难思进取，企业毫无创新，造成市面上物资供应短缺，且越来越剧烈。

苏联社会形成了庞大的地下黑市系统，通过贿赂各种工厂的厂长们走私，弄出来大量的伏特加、香烟等等物资去黑市进行高价倒卖，黑道皇帝乌索阳就是如此起家的。这使律贼们积累了巨额的黑金，随之再跟腐败官员们暗中勾结，如此这般，才使得那些律贼们终于形成了气候，渐渐成为苏联社会的庞大力量。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苏联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大举改革，推行商品经济，政府却还没做好经济市场化的准备，就被黑帮捡了个大漏子。应对各种民间的个体创业，黑帮处理速度却比政府高效公平多了，倒让黑帮的钱袋子越来越充足。

此时，苏联黑帮出现了大量的帮派，大佬们也都在黑帮中拥有着专门的外号，比如乌索阳的外号叫“哈桑老爹”，伊万科夫的外号叫“日本仔”（因为长得像日本人）。在这时，“律贼”称号成了帮派头目独有的荣耀头衔。

 1991年苏联解体，黑帮们更加兴奋，赶紧冲向巨人的尸体分血分肉，疯狂蚕食着仅剩的养分。他们趁着国家分崩离析之际，疯狂扩充军备，并且拉拢大量的精英人士：特工、间谍、国家队的运动员，无所不包。

而黑帮间的冲突也如家常便饭般，并开始了黑帮间的大肆兼并。据俄国警方统计，在九十年代，俄罗斯每年就有大约10000个枪杀案，其中600是买凶杀人。毫无疑问绝大部分是黑帮厮杀、清洗他方势力的结果。

“哈桑老爷”乌索阳和“日本仔”伊万科夫在黑帮战争中日益扩大，建立起了自己的帝国。伊万科夫还拥有一支由前苏联特种兵组成的杀手团。

 2000年，西方曾调查称：俄罗斯经济总量中的50%有黑帮的影子。到了普京时代，黑帮大佬已然开启了“杜月笙”模式，积极参与到政权之中，不得不提最牛的一件事：当年车臣恐怖分子劫持了一大批人质，俄罗斯政府搞不定，专门请出黑帮大佬乌索阳去和车臣势力谈判。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时代来了，黑帮世界也要改变。2009年10月9日和2013年1月16日，伊万科夫和乌索阳先后在莫斯科大街上被乱枪打烂身亡。两位黑帮大佬的逝去，预示着新的黑色帝国的产生以及新王的登基。据说杀死乌索阳的背后大佬，就是新的律贼首领，出生于格鲁吉亚的塔里埃尔.奥尼亚尼。 

好，今天这一讲就到这里。下一讲，我们来说说俄罗斯国旗上的双头鹰典故和这个大国历来的军事外交。我是吕宁思，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