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一：4.23世界读书日的启示

课程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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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从今天开始，会与大家有一次次不见面的交往，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又比较有趣。我不上传媒已经十多年了，这次久别重逢，有一个名号叫做秋雨书院必修课程。

这个我需要解释一下，秋雨书院虽然以我个人的名字命名，却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所属的研究生院中的一个教育机构，任务是招收中国文化史专业的博士生，也就是一个博士点，这个博士点比较难考，每年经过层层筛选，总有一些年轻的人文学者不能入学。从今年开始，我又想暂停招收，更是让不少已经报名的考生不能进来。

我正在为这件事感到抱歉，喜马拉雅的朋友们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在他们那里开设一些公开课程。于是我想干脆把课堂扩大，让那些没法入学的考生和更多的朋友一起来参与课程，大家一起来听。

那你一定会问这个博士点不是很难考吗？相关的课程也会有一定难度吧，大家能听得懂吗？对于这个问题，我需要讲一个基本的原理来宽你的心。那就是在人文学科中最重要的课题总是来自于普遍人心，而且每个人的最初疑问，直通最深的学问。

这个我需要再说一遍，在人文学科中，最重要的课题总是来自于普遍人性，每个人的最初疑问，直通最深的学问。因此，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看低了，也许你年纪还轻，学历不高，不是学霸，但是你的天性恰恰是人文学科的最高圣殿，至少是通向圣殿的山门。 

山有点高，因此山门不止一个。但只要努力，我们一定能够一个个找到，然后一步步向上攀登。昨天晚上我在准备今天讲课内容的时候，想到了第一座山门，那就是今天的日期。

今天是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有的时候又翻译成世界阅读日，这是全世界的文化节日，最能够体验文化穿越时空的共同价值。我正好在这一天开课，倒不是特意安排，纯粹是一种巧合。但是既然巧合了，我就不轻易放过了，就要冲着这个日子多说几句。

我记得把今天作为世界读书日，是西班牙政府向联合国提议的。照理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有自己的优秀书籍和优秀作家，为什么这次西班牙一提，大家都点头同意了呢？因为他们提出的是这样一个名字：塞万提斯，著名小说《堂吉诃德》的作者。4月23号正是他去世的日子。去世的年份是公元1616年。

登峰造极的巨人 

直到塞万提斯去世200多年以后，德国诗人海涅曾经总结说，在小说、戏剧和诗歌这三大领域有三位登峰造极的巨人，那就是塞万提斯、莎士比亚和歌德。

我们今天离塞万提斯去世是四百零二年，隔了那么久，全世界居然还因为他而捧起了书本，这真是了不起。但是这个全世界都在纪念的巨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却非常狼狈。狼狈到什么程度？狼狈到我连复述一遍都不太忍心。那么就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提几句。

塞万提斯只上过中学，没钱上大学。23岁当兵，第二年就在战争当中左手残废。几年后又被海盗绑架，但是因为交不出赎金，被海盗折磨了整整五年。终于摆脱海盗以后，又连续两次因为遭到别人的诬陷而进入监狱。好不容易释放以后，他开始写《堂吉诃德》，但是书刚刚出版，却因为家门口有人被刺，他受到怀疑，再度被关进监狱。

你看，这位文化巨人和他终生相伴的，是残废、绑架、海盗、诬陷和监狱，而且是一座座监狱。他实在太苦了，苦得简直是难以想象。终于直到很久以后，他的家乡和他的祖国要以最隆重的方式，来表达对他的道歉。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市中心树立了他的雕像，我去的时候发现竖立雕像的地方就叫做西班牙广场。也就是说，以一个堂堂的国名来安顿他。

接下来就是以他去世之日来申报世界读书日了。你看西班牙这个曾经是海上的霸权国家，它终于明白了自己足以称雄世界的是文化，而且只是文化。其实在塞万提斯去世前二十几年，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已经被英国打败，它在全世界的海上霸权也随之被英国取代。

英国取代西班牙的海上霸权，这是一件大事。但是我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正像失败的西班牙不在乎可怜的塞万提斯，胜利的英国也不在乎躲在一个小镇里的一个文人。这个文人是从伦敦的诽谤圈里逃回来的。 

为什么造成诽谤？因为他的作品太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却没有什么学历，引起了嫉妒，遭到了围攻。他回到家乡之后沉默寡言，甚至直到他临死，家乡人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过什么，最后需要在遗嘱上签字，他摇摇头，没有签。这情景就像当时乡间大多数文盲一样。

但是谁能想得到呢，多少年后，正是这个他没有签的名字，将成为英国问鼎全世界的文化旗帜！甚至连那些持枪站在船头的将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比他们所占领的任何领土都更加重要。因为只要有了它，英国的一举一动都有了文化的光辉。

这个名字，他本人临死的时候没有签的名字，应该由这些字母组成：S-H-A-K-E-S-P-E-A-R-E，不错，就是他——莎士比亚。海涅所说的三大文化领域当中的三个登峰造极的巨人，莎士比亚应该列在首位。

说到这里，我遇到了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时间巧合，莎士比亚终于没有在遗嘱上签名，而离开世界是哪一天？是1616年4月23日。居然与塞万提斯去世是同年同月同日，就是四百多年前的今天。

更加巧合的是4月23日也是莎士比亚的生日，也就是说他是在4月23日来到这个世界，又是4月23日离开这个世界的。因此，我曾经在他的老家的村庄写过这样一段文字，收在我的著作《行者无疆》里边。我说，他在闭上眼睛后还会再一次睁开眼睛，问身边的亲属，今天是几号？听到了回答，他笑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永远不再睁开。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相信前些年当西班牙代表在联合国以塞万提斯的理由提出，把4月23号作为世界读书日的时候，首先赞成的一定是英国代表。但是英国代表又不好意思立即表明赞成的理由，因为莎士比亚比塞万提斯还多了一份理由，因为还包括他的生日。

文化哲学的常规 

说了这么奇怪的时间巧合，那么我可以借着今天这个日子，借着世界读书日，借着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讲述几条文化哲学的常规了。

文化哲学的第一条常规是这样的，就是在世界所有的力量当中，文化最软又最强。当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时代的王公贵族早已无人记得的时候，只有他们的名字和他们创造的故事、人物、情感、悲欢，还被各国人民记忆，而且还会永远记忆下去。

文化哲学常规的第二条是，文化穿越仇恨。当两位大师去世的时候，他们的祖国还在对立着，但是他们却让所有的读者和观众消仇解恨，破涕为笑，化丑为美。

文化哲学常规的第三条是，杰出的文化创造者，大多身处卑污的环境，受尽诽谤和磨难。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故意安排，就像在绘画中以玄黑色的背景，让光亮更加光亮，让珍贵更加珍贵。这又符合天地间相反相成的千古悖论，在中国文化史上也屡见不鲜，比如从屈原、司马迁到苏东坡、王阳明，都是这样。 

记住，一生平顺的文化人，历来无足轻重。文化哲学的常规，先说这几条吧。我想听我这么一说，大家一定更能够深切地领会，今天4月23日，这个日子的分量了！两位在世界历史上登峰造极的文化巨人，同时离开。

我曾经写过,那一天地球有点失重。顺便说一句，就在这一天之后不久，1616年的7月29日，中国的一个文化大师，也就是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也去世了。其实,说起来也可以说是同时去世，因为路比较远，当时的信息传达需要有一点时间。这一来加上汤显祖，地球就更失重了。

借着这一天讲了几个沉重的故事，但也有让人愉快的事情。这些年来人们显然越来越重视文化了。证据之一，就是很多人都会记得这个世界读书日。我们中国有的城市的机关单位，甚至会在这一天停止办公半天，邀请哪一位文化人来演讲读书。我本人总是年年今天都会被邀请，邀请到外地去，但是这对我来说既不便推脱，又有点为难。因为4月23日，也正巧是我妻子马兰的生日。

谢谢，这是第一天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