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杜甫《月夜》：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本期海报】

【文稿】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在讲这首诗之前，我们先要解释一下这首诗当中的几个重要名词。鄜州，古地名，也就是现在陕西省延安地区的富县。当初杜甫把他的家小就安置在了这个鄜州。这首诗的写作，有一个很宏大的背景。我们知道唐玄宗天宝十四载，也就是公元755年的十一月左右，爆发了安史之乱。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756年的六月份，长安被安史叛军攻陷，杜甫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加入了流亡的难民队伍。他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安置在鄜州的羌村，就在陕西延安地区的富县。

当时唐肃宗已经在灵武即位，杜甫安顿好家小之后就去投奔唐肃宗。这灵武呢，现在隶属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但杜甫不知道的是，当时到处都是安史叛军，他走到中途就被叛军所俘了。然后被押解到长安。诗人在长安失去了自由，同时又目睹到叛军烧杀抢掠的残暴情境，所以就写下了《哀江头》、《春望》、《悲青坂》等等一系列诗篇，抒发自己内心的郁愤。 也正是在长安时期，杜甫日夜思念着远在鄜州的妻子和儿女，在这样一个月夜里，他写下这首诗，来寄托自己的一片情思。

诗的开头说“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这个晚上，是有月的夜晚，诗人在长安举头望月，他想象着今天晚上在鄜州，他的妻子也应该能看到这轮明月。这诗里边说“闺中只独看”，我们日常说，这个姑娘还没有出嫁，叫待字闺中，那么这里的“闺中”呢，实际上是指他的夫人杨氏。这句诗的意思就是说，今天晚上我举头望月，遥想在鄜州，我的夫人、我的爱妻，可能此时此刻也正在举头望月。那么，“闺中只独看”，“我”想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一个人抬头望月。诗人用了一个“独看”，不由得让我们想到在以往的岁月当中，诗人可能陪伴着自己的夫人，常常在中秋之月、团圆之夜也一起来望月，一起抒发自己内心的那种亲爱之情。这是一、二句。

三、四句说“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两句写的特别有意思。首先我们来看“小儿女”，这不由得引发了一个问题，就是杜甫啊到底有几个子女？杜甫这个人是非常恋家的，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儿女，所以在他的诗当中，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线索，都提到了他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从他现存的诗歌中我们得知，杜甫的长子叫杜宗文，次子叫杜宗武。因为在杜甫的好几首教子诗当中，他都是教导宗文和宗武要好好读书。他还特别提到，这个宗文呐，脑子不太灵光，所以他教育长子宗文怎么管家；这个宗武呢，是特别的擅长学习，所以他经常督促这个二儿子要让他读《文选》。在杜甫的一首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当中，他说到“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那么我们可以知道，实际上杜甫可能还有第三个儿子。很不幸，在灾荒年间，他这个小儿子因饥饿而夭折。

那么在杜甫的另一首名篇《北征》当中，他特别写道，“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这说明杜甫至少应该有两个女儿。那么我刚才所说的《咏怀五百字》、还有这个《北征》的写作时间，距离诗人写《月夜》时间都不长，所以我们有可能认为这里所说的“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指的就是他这四个子女。

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我远在长安，遥想我那儿子、女儿，他们还都太小。他们怎么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在闺中独看月亮，心里边思念着长安、思念着自己的父亲呢？所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是诗人想象着他自己的子女们在遥远的鄜州，看着他们的母亲独自望月，对着月亮陷入沉思，或许也对着月亮流下了泪水。但他的这四个子女，却不能明白他们母亲为什么这么伤心。杜甫虽然把家小安顿在鄜州，但只有他的妻子在独自抚养着四个孩子，我们可以想象，那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不容易。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此时此刻到底是死是活，到底有没有从长安逃离了出来，只能自己忍受着孤独，忍受着痛苦，忍受着贫寒，也忍受着子女不能理解自己的痛楚，而暗暗地把这份思念藏在心里。

诗的五六句接着说“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诗中所说的“香雾”是指什么呢？实际上“香雾”、“云鬟”、“玉臂”都是他对自己妻子的描写。这里的“云鬟”指的是杜甫妻子的头发像云一样浓密。那为什么会有“香雾”？又为什么会“云鬟湿”呢？月光下本无“香雾”，其实是指他妻子的云鬟所散发出的香气，就好似形成了“香雾”一样。所谓“香雾云鬟湿。”是说他的夫人站在月下独自望月，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夜晚，这时候露水慢慢打湿了她的头发，连她头发里边散发出来的香气，也好像被打湿。在月光下“清辉玉臂寒”，这里的“清辉”指的是月亮的光辉，“玉臂”也是指他的夫人，杜甫想象他夫人是如何的冰清玉洁。

上一句说“香雾云鬟湿”，下一句说“清辉玉臂寒”。月光照耀在他妻子的身上，因为夜色太深，所以散发出了寒气。这两句写得非常唯美，让我们想象到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站在月光下思念着她的丈夫，她的云鬟高高挽起，但是却被深夜的露水所打湿，又散发出了阵阵的香雾；她的玉臂、她的面庞在月光照耀下散发着一种青耀的光辉，想着自己的丈夫忘记了周边的寒冷。

我们知道在杜甫笔下，很少写他的夫人是如何艳丽，如何美丽，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他在诗中说自己的夫人是“老妻”、“瘦妻”，比如他有诗句说“老妻书数纸，应悉未归情。”想象他的夫人在纸上写下了一些诗句，这些诗句都是对他的思念，却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归来；“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这也是杜甫写的诗，白天呢带着他的夫人去坐小船，看着他的孩子在江水里边游泳、洗澡；杜甫还在诗中说“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把我的夫人安顿在隔壁县，我们一家老小一直不能够团圆；又在诗中说“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总而言之，在他的诗中不是“老妻”就是“瘦妻”，像这样写月光下，他美丽的妻子云鬓当中散发着香味，玉臂闪耀着清辉，这是非常少见的。我们不禁会问，为什么在那么多的诗中，只写他夫人是“老妻”和“瘦妻”，却在这首诗里边写他妻子的美丽呢？其实也很简单。诗人此时此刻独自一人被安史叛军关押在长安，可以说既孤独又愤懑。而他妻子和儿女远在北方的鄜州，也不知道是生还是死。所以诗人此刻的心情既是非常的迫切，同时又是万般无奈。那么在这样一种孤独绝望和无奈的情境与思念中，“老妻”和“瘦妻”也变得美丽。这实际上代表了杜甫对家庭、对亲情，对他的妻子、儿女的无比想念，对亲情的无比眷恋。即便是在平日里的争争吵吵，在这一个时刻也都变得如此珍贵。

诗人接着说，“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这里的“虚幌”指的是透明的床帘、透明的床帏，什么时候我们两个才能坐在一起看着那月光透过窗帘，照在我们的面庞上，照在脸颊的泪痕上？所以“双照泪痕干”与前面的“闺中只独看”是遥相呼的。意思就是说，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人才能团聚？在那团聚的时刻，我们坐在一起，月光透过窗帘照在我们脸庞上，照在我们的泪痕上，让我们想起当年的孤独是多么的难捱，今日的重逢是多么的可贵。

我们回过头来看这首诗，会感觉到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使得杜甫和自己的家人只能远相遥望，音信隔绝而无法团聚。所以在这首诗里，诗人不仅表达的是对亲人的思念，从深层次来讲，实际上也是借着一家人的隔绝和不能团聚，而想象到万家人，此时此刻也是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这罪恶的战争，罪恶的安史之乱，带给大唐王朝的绝不仅是一家的破灭，更是千万家的苦难。应该说杜甫的这首《月夜》，不仅为我们展示了亲情的力量，也展示了一代诗圣杜甫在那样一个黑暗的岁月里，在安史之乱爆发之时，他自己对于亲情的向往，并且借助对亲情的向往，展示着对未来的美好的希冀。所以我们说杜甫被人称之为“诗圣”，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不仅仅能够书写大历史，也善于书写大情怀。而这样的大情怀正是大历史中不可或缺的道德和情感的力量。

【拓展知识点】

一、创作背景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也就是公元755年的十一月左右，爆发了安史之乱。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756年的六月份，长安被安史叛军攻陷，杜甫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加入了流亡的难民队伍。他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安置在鄜州的羌村，就在陕西延安地区的富县。当时唐肃宗已经在灵武（现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即位，杜甫安顿好家小之后就去投奔唐肃宗。但走到中途就被叛军所俘，被押解到长安。诗人在长安失去了自由，日夜思念着远在鄜州的妻子和儿女，在这样一个月夜里，他写下这首诗，来寄托自己的一片情思。

二、诗文解析

闺中：未出嫁的姑娘叫待字闺中，这里指的是他的夫人杨氏。

未解：尚不懂得。

云鬟：妻子的云鬓。

香雾：云鬟发出的香气。

清辉：月亮的光辉。

虚幌：透明的窗帘。

三、引用诗句

《哀江头》 杜甫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春望》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悲青坂》杜甫

我军青坂在东门，天寒饮马太白窟。

黄头奚儿日向西，数骑弯弓敢驰突。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北征》杜甫

北归至凤翔，墨制放往鄜州作。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

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

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

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

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仰观天色改，坐觉祆气豁。

阴风西北来，惨澹随回鹘。

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

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

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官军请深入，蓄锐何俱发。

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

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

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

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

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沈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未登，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客夜》 杜甫

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

卷帘残月影，高枕远江声。

计拙无衣食，途穷仗友生。

老妻书数纸，应悉未归情。

《进艇》 杜甫

南京久客耕南亩，北望伤神坐北窗。

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

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

茗饮蔗浆携所有，瓷罂无谢玉为缸。

【康震书法】

【互动问题】

我们以“月”为题，在评论区飞花令，看看能盖多少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