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入门—弗洛伦萨的献礼

“佛罗伦萨”意大利语叫Firenze，我们这一称呼是从英文转译的，又加了一个汉语发音习惯的尾巴。上个世纪30年代的诗人徐志摩先生曾把该地翻译成“翡冷翠”，更贴近意大利语的发音。

▲弗洛伦萨远眺

她是意大利北部托斯卡纳大区的首府，人口45万左右，古罗马时代由凯撒之前的独裁者苏拉所建，中世纪是一个城邦共和国，之后是意大利统一后王国的第一个首都，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源地。

在西方艺术范畴内有一个说法：天下一半财富在意大利，而这“一半”中的一半在佛罗伦萨。这是特指文艺复兴以来，佛罗伦萨所拥有的文化艺术遗产之多。

这个城市的观光，跟罗马有相似的地方，其时间有很大的弹性。你可以在那里住上10天，离开之前可能便在心里筹划下次来的时间和参观日程。这个城市有以圣母百花教堂为首的198座教堂，以乌菲兹博物馆为核心的30余个博物馆，即便在露天场所，你也可以领略许多传世建筑和艺术名作（主要是雕塑）的原件和复制品。

▲弗洛伦萨老桥

这一讲我针对佛罗伦萨，文艺复兴艺术做一个入门式的介绍。这样，在你去到佛罗伦萨的时候，就不会对眼花缭乱的古典艺术品感觉完全陌生了。

按惯例，我们先来听一首歌曲《Tornero我会再回来的》

艺术有什么用？

记得电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有人问物理学家法拉第同样的问题：电有什么用？回答是反问式的：“儿子有什么用？”套用这个句式回答艺术有什么用应该是“女儿有什么用？”或者你随便怎么关联，比如“外孙女有什么用”等等。

如果这是个不言自明的问题，那么我就把关注焦点放在佛罗伦萨具有代表性的雕塑、建筑、桥梁和博物馆上。我把讲述的基础建立在你对艺术入门常识感觉兴趣盎然的前提上，由此自然联系上艺术作品素材的背景、形成的技法、依照的原理和使用的材质等等，以及著名艺术家、学者和由他们发起的整个文艺复兴运动。

先从阿诺河另一侧（和老城区相对）的制高点，米开朗基罗广场说起。这个广场是远眺老城全貌的最佳位置，广场中心有一尊《大卫》雕像，是原件的青铜复制品，基座的4个角落，分别有米开朗基罗雕塑的、代表一天4个时辰的雕像，即黎明、中午、黄昏和夜晚（有两尊当时就没完成，属于半成品），也是青铜的复制品。

按照历史学家的说法，大卫是“历史上最多变的英雄人物之一”，在他一生的各种身份中，自然是牧羊少年最具原创价值，因此米开朗基罗就选择了大卫这一时期来表现。《大卫》是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男子立像。

在此之前，笔者在樊提冈博物馆中见过一尊罗马人仿制希腊的大理石雕塑，名字叫《灯塔中的阿波罗》，其体态跟《大卫》非常相似。由此我们能够看出米开朗基罗跟古典艺术的师承关系。人物雕塑的经典原则早已由古希腊人确定下来，首先一点就是站立的姿势，通常是一条腿承重，同一侧躯体的肌肉骨骼显得绷紧和挺立，跟另一侧相对放松的状态形成对比，头跟面部表情顺应放松的一侧，说明那部分躯体并非闲置，而是处在做出一连串可能性动作的预备状态中，这在术语上叫做“对偶倒立关系”。这种经典原则合乎人的自然状态，又将动感的可能性赋予了所雕塑的人物。

《大卫》左肩上（即放松的一侧躯体）手掌和肩部之间有一个物件，那是类似弹弓的甩石袋。如果读过《圣经》的《撒母耳记》便会知道，大卫出山辅佐扫罗的第一战，是跟非利士人第一勇士歌利亚的对决，大卫靠准确的甩石击中对手的眼睛，然后把他的头割了下来，从此名声大震。这种姿势的设置，既说明了大卫当时的身份，也暗示出他后来的功绩。另外，比较《灯塔中的阿波罗》伸展出去的胳膊，从技术上看，作者以手臂回缩的姿势巧妙地简化了雕塑的难度。从观赏方面着眼，雕塑作品一般比原型要大和高许多，还通常加上基座，观赏者的视线处于仰角上，这就要求雕塑人物身体较小的部分，比如小臂、手掌和耳朵等必须超出正常比例，否则视觉上就会感觉过小。

从形式上看，雕塑分圆雕、浮雕、浅浮雕和浮雕画，材质上一般采用大理石和青铜。圆雕是最难的，例如大理石，艺术家得在石材的四面画图，经过长时期（有时需要几年时间）雕凿、打磨才能完成。这些大师们首先得是眼光独到、手艺精湛的工匠，必须对石材的纹理走向有相当的把握，否则一些关键细部在作品即将完成时发生断裂，他们长时期坚苦的工作便功败垂成了。

在佛罗伦萨露天地儿里，至少有两尊《大卫》的复制品，当我看到真正的原件时，才明白复制品也可以说什么都不是。在学院画廊的一个穹顶下，矗立着《大卫》，雕塑被精心维护的表面，在特设的灯光衬托下显得光洁耀眼，整个形象给我一种美少年、英雄和天人合一的印象，细节上也毫无瑕疵，比如垂下的右手掌上血管和经脉都清晰可见。米开朗基罗即便没创造出其它作品，光靠这尊雕像便可不朽了！

由古希腊人确立的、人物雕塑的第二个经典原则是S形曲线。这在佛罗伦萨的市府广场上一侧的名仕倘廊的一群雕塑作品中得以充分体现。例如前排最右端的组雕，题目是《抢劫撒宾女子》，作者叫加姆·波罗尼亚。我在前面的讲座中讲到过罗马人抢劫萨宾女子的故事，在此允许我略过去。只是强调作品表现的是抢劫的一瞬间，分三个部分，中间是罗马人、上面是被掳的撒宾女子、脚下是撒宾男人。整个雕塑富于强烈的动态和戏剧性，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组雕的所有线条，包括整个构图，都跟S造形有关。

以上介绍了“对偶倒立关系”和S形两大经典原则，它们说起来简单，而实际应用是相当复杂的，如果违背两项原则的话，结果会怎样呢？在佛罗伦萨市府广场、旧皇宫（又叫维其奥宫）门口，左侧是《大卫》的大理石复制品（原件最初就在那里），右侧有一个关于力神赫拉克勒斯的组雕。文艺复兴中期的一个雕塑家切里尼对这个雕塑评价不高：他说要是把赫拉克勒斯的头发剔掉，他的头就太小，颅骨里就盛不下脑子了，这个雕塑的腰好像根据一袋细南瓜设计的。我们看不出他靠哪条腿站着，哪条腿用力，看样子他用的哪条腿也不是……赫拉克勒斯的一只脚在地上，而另一只脚好像放在烧红的煤块上。”

▲切里尼

切里尼是在攻击自己的竞争对手，话虽然说得尖刻，但确有道理。那个雕塑，你如果去佛罗伦萨观光一定不会错过，它的确有问题：上下两个人物似乎没有关联，主要人物身形僵硬，所有这些的问题就跟切里尼诅咒的那样，都是由于身体没有重心造成的。切里尼如此贬低对手，是为了竞争帕尔修斯王子组雕的设计制作。这个雕塑现在在名仕倘廊前排的最左端，是铜雕，也是切里尼最伟大的作品，佛罗伦萨最著名的艺术瑰宝之一。

制作铜雕最基本的工艺叫“蜡铸法”，即先做出里外两层模子，模子之间用蜡填充，在蜡上刻出雕塑细部，然后在蜡上面涂上许多层奇怪的东西，比如烧化的牛角和其它混合物，然后把这个模具放到炉子里烧，同时把溶化的铜和锡的合金水灌进模子里，时间和合金比例得拿捏到分毫不差。蜡遇热之后溶化被排出，铜合金水冷却之后，把上面的模子剥下，再经过后期加工作品才能完成。整个过程相当耗时，艺术和工艺方面的难度之大令人难以想象。

据切里尼自己说，帕尔修斯王子这个作品，光是模具就做了9年，在最后浇铸过程中，因为熔点不准，合金水半路停滞了，当时他都快疯了，命令下人把家里所有的锡器放进炉子溶化，掺和进去，最后侥幸成功了。这个雕塑的主人公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把蛇发女巫美杜萨的头割了下来。整个作品历时400多年仍显得跟当时一样英气勃勃。

说到铜雕，佛罗伦萨还有另一组著名作品，即圣母百花教堂对面洗礼堂正门的10幅铜浮雕。当时佛罗伦萨人摆脱了瘟疫和米兰公爵的威胁，整个城邦国家充满乐观精神。在大兴土木的过程中，洗礼堂正门的装饰成了焦点。竞标的都是著名艺术家，最后金匠洛伦佐.吉贝尔蒂胜出，而较为年长的布鲁耐勒斯契失败了。胜出的洛伦佐用了20多年时间才把作品完成，当取材《圣经》故事的10幅作品的两扇门被装上之后，当时还在美第奇家族学艺的少年米开朗基罗称赞道：“这可配做天堂之门。”由此，《天堂之门》便成了组雕的名字。吉贝尔蒂的名字因此永存于艺术史中。

竞标失败的布鲁耐勒斯契去往罗马深造，学成之后，承揽了圣母百花教堂大圆顶的设计建造。这个教堂起建于13世纪末，完工时却成了文艺复兴时期宗教建筑的代表，也是西方最大的天主教堂之一。它的风格集中体现在立面、乔托设计的钟楼和大圆顶上。

百合花是佛罗伦萨的国花，教堂蕴含花的主题，首先得体现在颜色上。因此这个教堂外观采用了三色大理石贴面：粉红、墨绿和白色。立面把罗马式的做了修改，具有古典的简洁和当时的人文色彩；乔托的钟楼线条明晰优美，高度达到83公尺，算是该地区的塔楼之最；教堂正殿尽头是八角形的讲经坛，八个角向外张开，像花瓣一样。但那上面需要一个圆顶罩住。按照通常修建圆顶的方法，在圆形墙壁横过一条木头大梁，在大梁上支起木架，砖石在木架上堆砌，最后放上中间的所谓楔顶石，使砖石相互挤住，待粘合材料干结之后，木架就可拆下，圆顶即告完成。但圣母百花教堂的圆顶跨度是43公尺，显然找不到如此长的木梁。根据《剑桥艺术史》的记载，布鲁耐勒斯契在罗马万神殿得到了灵感。采用了新的方法，至于说他怎么设计建造了这个教堂的大圆顶，我们在后面的讲座里会详细叙述的。 

最后要说的是乌菲兹宫。

乌菲兹（UFFIZI）的原意是政务厅或办公室（OFFICE），是统治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的科西莫大公委托宫廷画家瓦萨里设计建造的。上层的建筑原本就是用于收藏艺术品的。如今，这个博物馆和卢浮宫、樊提冈博物馆并称西方三大艺术博物馆，是世界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比较前两个博物馆，乌菲兹的馆藏以集中为胜。在45个展室里，最精彩的是第10到14室，波提切利的两幅最著名绘画《春》和《维纳斯的诞生》便在其中。一个意大利音乐家评价这两幅作品的风格，居然用上音乐术语“颤音”一词，至于“颤音”在视觉上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你最好亲自到场看看。在那里你还会亲见米开朗基罗的小型绘画《圣家族》以及莱昂纳多．达．芬奇的《受胎报喜》等旷世杰作。

以我的经验，像乌菲兹这样的博物馆，每次参观的时间不宜超过三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限，眼睛会变得发花，脑袋像被一系列大师名字组成的光和色彩的射线割裂似的不好受，这也许就是所谓“审美疲劳”吧？！我的一个朋友在里面呆时间长了，甚至给大师挑毛病，说《维纳斯的诞生》这幅画的人物面孔比例有问题，不如照相那么准确。我如果是波提切利的话，会请他提供一幅维纳斯的照片给我看看。请注意了，不是随便哪个杂志的封面女郎，而是维纳斯。

乌菲兹博物馆内还有一个走廊直通阿诺河上的老桥（维其奥桥）上层，叫瓦萨里走廊，现在是肖像画廊。过去这个走廊是个通道，一直连接河对岸的比提宫。美第奇家族成员在比提宫居住，通过老桥的上层走廊到乌菲兹宫以及维其奥宫实施其统治。眼下老桥的一层全是出售金银首饰的店铺。在桥中间一块空场上，有一尊切里尼的半身铜像。那个骄傲又心虚的眼神似乎说明，自己是那个时代最典型的佛罗伦萨人，是艺术天才、流氓无赖、双性恋和恬不知耻的说谎者的混合体。切里尼，不愧是那个时代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