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小国家业——圣马力诺

欧洲有五个小国，小到人口都不如中国的一个街道的水平，但这些国家都有主权，在联合国有合法席位。

这五个小国分别是梵提冈、摩纳哥、圣马力诺、安道尔和列支敦士登。

国土面积以梵提冈最小，0.44平方公里，摩纳哥1.95平方公里。安道尔夹在法国和西班牙之间，面积稍稍大一些，对我来说那地方最大的吸引力就是香烟便宜，烟价还不到法国的一半，但是，法国边界有警察抽查过往车辆的行李，如果发现超过两条香烟，就会没收和罚款。列支敦士登是奥地利一个公爵封地，现在是个公国，是瑞士的附属部分，那地方真没意思，就跟瑞士一个小城一样，但是没有湖泊，没有雪山，车子停靠那里，除了上厕所，就是看看表店而已。

我觉得这五个小国最有故事的是圣马力诺，它坐落在意大利亚得里亚海附近，周围被意大利包围，这个国家整个盘在一个叫做提塔诺的山上，只有60多平方公里，两万四千多人口，但却很有独特的精气神，这一讲，我就跟你说说这个奇特的小国。

我们先来听一首歌曲《回到海上》

过去我对圣马力诺有一种旅游路上的“鸡肋”的成见，因为在旅行线路上，标上一个国家的参观会加大对游客的吸引力，我一次又一次进入那里。大巴车上下山非常费时间。

到了冬季，因为下雪，我们只能停在圣马力诺跟意大利交界的国门——一个桅杆撑起船帆式的大铁架子边上，10分钟拍照走人。后来，当我读过一些圣马力诺的历史资料，在山上的酒店住过几夜，跟一个叫Fred的小店老板混熟之后，一点点地，我改变了对这个地方的轻视态度。

圣马力诺确实小，观光的核心区域，在进入一个城门后30分钟内都可逛遍：共和宫、方教堂、山尖上三个城堡，还有一个登山缆车终点的观景平台，剩下的时间，人们大多钻进无数的店中。

圣马力诺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基督教圣人马里诺，公元3世纪末期，他从巴尔干半岛渡海来到提塔诺山山，他本人是个石匠，他就以采石维生，同时传播教义，一点点地就有了一批追随者。当圣徒马力诺过世之后，这个部落群体就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个国家，叫圣马力诺。其实，中世纪，它分别被意大利的乌尔比诺公国和教皇国占领过，但从资源上说，那地方实在是鸡肋，没有任何实惠可以捞取。所以，等外部势力撤出之后，圣马力诺又宣布独立。拿破仑时代，法国军队路过圣马力诺，拿破仑的代表曾经跟圣马力诺的执政官有过谈判，拿破仑本来处于好意，要赠送一些土地给圣马力诺，但遭到严词拒绝。当时的执政官回答道：我们不需要施舍的土地，但也决不放弃我们的自由，我们会用鲜血来捍卫它。这番话让法国代表非常尴尬。

1849年，意大利共和国失败的时候，加里波第将军和他的2千名战士在奥地利人的追击下，被圣马力诺庇护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立国圣马力诺收留了不下10万难民，相当于当时总人口的8倍。这是相当具有道义精神的行为，所以二战结束后，战胜国一致认可圣马力诺的主权地位。

别看这个国家如此之小，但它的管理体制却非常健全，在24000人口中，有两个执政官，有大总委员会、议会、国民大会、城堡委员会等等，为了避免权力过于集中，导致独裁专断，每年选举两次执政官。

我曾在那里闹出一个趣事儿来。有天清早，我们抵达圣马力诺，在国家最高机构所在地，共和宫门前我们看到有两小排仪仗队士兵，手持长枪，穿着中世纪的军礼服，这场面可不多见，一定是有大人物即将光顾。我嘱咐客人准备好相机。一会儿，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驶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光鲜、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我告诉客人们赶紧拍照，我说那人一定是执政官。我们对准他一顿按快门之后，他却从跟仪仗队不搭界的边门进去了。没多大功夫，这人换了一身连体工作服，拿着扫帚出来扫地。大家都笑话我看走了眼，我辩解道，圣马力诺的执政官只有半年任期，非常有可能那人是刚刚卸任的执政官，留在了共和宫里，从事清洁工作。

由此我联想到我们国家的某些丑陋的官僚，本来就是个公务员角色，但架子大得就跟一个巨型龙门吊车一样。我曾经看过一个这种官僚，从来不自己开门，而是由秘书代劳，甚至上厕所都是秘书给开门。我怀疑他撒尿时是否也得有人扶着他的那话儿。在有官方公务活动的境外旅游行程上，我曾经看过这样的条款：不要安排自助餐，因为领导自己去拿菜饭不妥当。我觉得这些条款可以再细致一些：给领导直接戴上尿不湿，塞上奶嘴，或者干脆打滴流输液得了。这些人，真应该被派往圣马力诺实习，先做几天官儿，再扫地几个月。回来后，也许那吓人的官架子就自动脱落，他们会重新变成人模样。

圣马力诺人尽管说意大利语，但跟意大利旅游景区的人截然不同。我感觉这地方的人宅心仁厚，也许因为环境没有太大压力的缘故，人们显得悠闲，动作迟缓。我曾经开玩笑说他们是西方文明世界的树懒。他们有无限的耐心，做生意公道，绝不贪占小便宜。对于最后这点我深有感触。一次一个客人被我催逼得紧，居然把钱包扔在买东西的店铺柜台上。我们车已启动，那老兄才发现钱包不见了，这可非同小可。我赶紧招呼司机停车，当我跟他下车打算跑上山时，那个店铺的胖老板娘在半坡的石墙边上举着钱包向我们使劲挥舞，随后她把钱包从上面扔了下来，虽然跟“天女散花”似的，但东西一样没少。

在提塔诺山顶，有一个深在小巷子里的饭馆，老板上了岁数，但非常热情，那里饭菜也非常好。我去过几次之后，老板为了表示感谢，领我下到他的酒窖，挑了一瓶限量版的意大利红酒送给我，我回家跟朋友品尝这瓶红酒，那朋友非常在行，他说这瓶酒如果在法国卖，最少得200欧元。

在这个国家里，第三产业占国内总收入的40%以上，所以各类店铺之多是自然而然的。这些店中出售的有当地生产的各种果酒和小饰品，非常便宜，也有外面输入的名牌货，因为免税，价格比较意大利、法国等欧洲其他国家要低30%左右。店铺的伙计和老板经营公道，做起事儿来从容不迫，哪怕还你价格也比常人慢半拍。

因为常来常往，我跟一个叫Fred的店铺老板打的交道比较多，他那里出售附在硬卡纸上整版的纪念邮票，从1元到5元都有。我喜欢5元的那种，中间有一个拉菲尔的小型张。这个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艺术“三杰”之一出生在离此地不远的乌尔比诺地区，他是圣马力诺能就近拉来的最大牌的名人了。

▲ Fred

我跟Fred算不上朋友，我代他出售邮票不下上千版，他自然对我客气些。Fred是那种典型的圣马力诺人，从各个方面看都是。他个头儿块头儿不小，脸又圆又红，头发不多，一双不大的灰眼睛总是眯着，带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说话很慢，除意大利语之外，法语英语都能对付。他的斯文跟我总是来去匆匆的急性子恰成对照。每次跟他算完帐，他会犹豫一下，然后塞给我一盒烟什么的。

最后一次去那里，我给他拍了照片，我说以后来的次数将减少了，也许好久不见。他慢慢眨巴眼睛，最后从柜台下拿出一条烟来递给我，说：圣诞、新年快乐！我回去打开一看，这条烟是东欧某国生产的，上面标的斯拉夫语，抽起来有股干白菜叶子味道。由此我挺思念他，他是那种游在静态鱼缸里的金鱼，他从容，是没有不从容的理由，他用廉价东西招待我，是他商人本性使然。

晚上住在圣马力诺令人心中坦然。一次我们住在他们的国宾馆——提塔诺酒店，我的房间在地下室，有一半墙壁是粗糙的岩石。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值得尊敬的。像Fred这样普通的国民的生活也值得羡慕。这里的羡慕是指他们生活的那种确定性，并且基于这种良好环境所具有的平和心态。我曾光顾过瑞士的采尔马特镇子，那地方距离十公里以内不许有机动车，除了电力火车以外，它算是瑞士的“慢性运动俱乐部”，其功能是让现代人缓解心理和生理压力。不过那里的东西奇贵无比。比较起来，圣马力诺就是意大利境内的廉价“慢性运动俱乐部”，在那里，我过去带领的那些团总是显得匆忙着急，在Fred这类人看起来，我就跟在一些树枝间跳来跳去的猴子一样让他们不理解，而他们是守定一条树干的树懒，树顶上枝繁叶茂，背靠三个城堡，再上面是蓝天和白云，没什么好担心和焦虑的。

对圣马力诺人来说，他们的国家更像一个“家”，所有的族谱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人若是生了病，喷嚏打得响一些，小半个国家的人都能被惊醒，并打电话来问候。旅游旺季来到，大家一起向各国游客兜售商品，大雪封山时，Fred们也许围着火炉，喝着自产的餐后甜酒，谈论着春天该轮到街坊米罗或阿尔贝托大叔当执政官了。如果他们当选，能否修改某个法律条文，多从中国进口些初级产品。因为中国和圣马力诺的贸易额实在少得可怜，只有区区15万美元。

对于我个人来说，我真心实意地喜欢圣马力诺。又一次我在那里向一个开车的司机问路，他居然把我拉上，把我送到目的地。我甚至幻想，假如有来生，我如果有选择权利的话，我想变成圣马力诺人。先做石匠，然后开一个小店，娶一个红红的圆脸的圣马力诺姑娘，生一堆小圣马力诺人。再参加竞选，当半年执政官。如果我做执政官，我一定开一个培训基地，把那些成天急三火四、好像火烧屁股的中国人聚拢来，让他们学习做事慢下来的好处。

然后我卸任了，但这个培训基地还要一直办下去，我就留在那里，哪怕干扫地的活儿都行。因为那里的时间计算方法，就跟西班牙画家达利的一幅画一样，钟表融化了，变成一张软软的煎饼一样的东西。这样，生命的长度因为环境的原因会延长许多倍。这才叫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