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上帝战胜重力—比萨斜塔的故事

这一讲，我就跟你聊聊比萨斜塔的故事。从中你会了解到，建筑虽然是人造的，但它一旦被建成，就有了自己的意志，好像有机体，既抵御自然的侵蚀，也对抗人为的干预，成为了独立的生命，见证历史，也很好地诠释了建筑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们之间既相互依赖，又相互较量。

让我们先来听一首歌曲《佛罗伦萨之夜》

托斯卡纳地区有一条河流，叫做阿诺河，经过比萨注入地中海，因为多少个世纪的泥沙堆积，比萨已经退后了10公里，变成了临近海岸的内陆城市。如今，人们来到这个连五层楼都少见的小城，无法想象当年的比萨是一个海上强国，在临近地区，只有热那亚可以与它抗衡。比萨的海军一度驰骋地中海近海海域，所向无敌。11世纪，比萨海军侵入西西里，掠夺了大量财富，满载而归。比萨人用劫掠的财富的很大一部分，建造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教堂。这个教堂，对中世纪流行的罗马式建筑进行了大规模改进，例如三角墙和下面具有透视感的立柱，比罗马式的盾牌型正立面要显得轻盈和美观了许多，侧墙一系列装饰性的半突出的柱子，也把罗马式的那种厚重和呆板做了修正。在建筑史中，比萨大教堂是罗马式和地方主义结合的完美典范。接着，比萨人又在大教堂的对面修建了圆形的洗礼堂，还有侧面的圣公墓。下面，比萨这组建筑群的最后一个角色，钟楼便正式登场了，时间是1173年8月。

说到这里要补充一下，意大利的天主教建筑如果规模过大，一般都是分开的。而且这么浩大的工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我们只是为了理解的方便，才把比萨这组建筑的兴建排出了次序。另外，比萨斜塔的实用功能是钟楼，是教堂的附属部分，没有教堂在先，光是建一个钟楼是不合情理的。其实，这组建筑群，先后在14世纪才最终完成。

我们还来说比萨斜塔。这个塔的选址是教堂侧后方的一个高处，但地基土质太软，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咸水湖，是古代海岸边缘。当这个塔建到3层时，就向北倾斜，于是工程停止了，人们在上面挂了一口钟，这个塔就跟一个只长了一半的巨人一样，模样应该是挺滑稽的。

近百年之后，对这个钟楼的修建重新开始。按照设计，它应该是八层。因为重心的偏移，人们就在相反的方向增加材质的重量和长度，希望把地基摆正。假如这个目实现，比萨钟楼也不可能是直的，而是弯曲的，就像一根大香蕉。实际情况是矫枉过正，比萨钟楼再建过程中开始向相反方向倾向，也就是南面，因为这一侧过重。对此，人们毫无办法，只能再次停工。又经过相当长时间之后，这个难产的巨婴终于在1372年完工，在第八层上面，人们还加修了一个摆放大钟的顶层，一共有七口大钟，因为怕斜塔倒掉，这些钟重来没撞响过。这又是一大滑稽事儿，人们建钟楼，建成了一个弯曲和倾斜的，而且还是个哑巴。

比萨斜塔非常美丽，它是中空的圆形建筑，主体用的是混凝土，外层围绕着大理石柱子，整个塔身都用大理石贴面。有人把它戏称为，“小柱子围成的大柱子”。它倾斜的速度非常缓慢，当年比萨最著名的建筑家和雕刻家乔万尼·比萨诺曾经做过塔身的倾斜测绘。后来经过测算，267年，才倾斜了5厘米。我说它像一个生命体，其根据就在于它介乎于矗立和倒下之间，这非常像生命在慢慢衰减，但这个过程又体现出它顽强的抵抗力。既抵抗地心引力，也抵抗自身的受力不均。

对比萨斜塔的真正威胁来自人为的干预。1838年，一次工程，使比萨斜塔倾斜突然加速。在当地一个工程师的主持下，人们把密封的地基部分挖开，要查看土质情况和已经下陷的第一层。结果地下水冒了出来，比萨斜塔失去了原有的平衡，一时间倾斜了20厘米，这相等于10个世纪的自然倾斜速度。

进入20世纪的墨索里尼时代，在所谓重振罗马帝国雄风的狂热中，比萨斜塔也被考虑在内，人们在塔基处钻了300多个孔，往里浇灌了70吨混凝土，但没起什么作用。

意大利除了山地就是冲积平原，在平地上建的建筑似乎地基都有问题。1902年，威尼斯的圣马可钟楼倒塌了，幸运的是倒塌的比较缓慢，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接下来，帕维亚的一个塔楼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在15秒钟倒塌，还砸死了一些人。

比萨斜塔的第二次威胁也是人为。1944年夏季，当盟军跟德国纳粹在意大利开战正酣，在比萨，美军受阻于德军的一个高处火力点，美军的前方侦察人员怀疑机枪火力来自比萨斜塔。指挥员命令到，如果真的查明情况，就可以通知炮兵摧毁比萨斜塔。那是千钧一发之际，侦查员望着美丽的斜塔，动了恻隐之心。他迟疑了，没有通知炮兵。当比萨斜塔上方的机枪再次响起的时候，美军又突然接到撤离的命令。就这样，比萨斜塔躲过了一劫。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在整个二战期间，布防在比萨的法西斯高炮防空部队，一架盟军飞机也没有击落，倒是把比萨斜塔一根小柱子打掉了。这又一次证明了意大利人是以喜剧的态度参战的。

20世纪90年代，更精准的设备用于测量比萨斜塔，人们吃惊地发现，比萨斜塔倾斜了5.5度，而理论上说，它倾斜的临界点是5.44度。也就是说，它本来应该倒下，但却没有倒。专家没法解释这是为什么，只能说是上帝战胜了重力。比萨斜塔如果倒了，其灾难性后果不可想象。它离大教堂非常近，同时周围又有好多商业设施，游客密集。专家们给出警告，比萨斜塔在30年内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于是斜塔关闭，周围围起栅栏，同时在倾斜的反方向，贴近塔身，放置了重达600吨的铅块。经过测量，塔身往回摆正了几厘米。这是比萨斜塔从建成到那时第一次有了正面数据。

但这个应急措施只能是暂时的，一堆铅块和一个古典塔楼，无论如何也不能相融合。于是意大利政府组织了一个拯救比萨斜塔的专家委员会，向全世界募集拯救方案。

这些方案五花八门，例如在塔里种树，用树根盘住塔基；在塔的一侧建一个小埃菲尔铁塔，从那里伸出一条钢缆锁住塔身；或者在塔的上空放一个巨大的热气球，从上面吊住斜塔，好像腰间盘凸出的病人接受牵引术一样。这些方案都很有创意，但实行不了。最后，委员会决定还是加固倾斜一侧的塔基，其办法仍然是浇灌混凝土。但问题是混凝土的水泥部分在凝固以前就可能被地下水带走，所有，这个方案另附有辅助措施，就是在浇灌混凝土的同时，往地下注入液态氮，冷冻地下，这样可以使混凝土迅速凝结。但是，他们忽视了一个基本常识，物体结冰后会膨胀。

在浇灌混凝土和冷冻地下的第三天，经过测量，因为冷冻的混凝土膨胀，把塔基和塔身部分拉开了。工程立刻叫停。一个美国土壤学专家后来回忆道，那几天是最难熬的，因为工程的失误，有可能造成斜塔倒塌，如果倒塌了，他们这些专家就成了千古罪人。但是，比萨斜塔仍然屹立不倒。后来，专家们开始考虑20世纪60年代一个意大利建筑设计所的方案。当确定可行的时候。工程没却钱了。相关款项的申请在各个官僚机构之间缓慢爬行。没办法，拯救比萨斜塔的事情又无限期拖延下去。

比萨的当地人说，拯救比萨斜塔的行为，充分体现出意大利政府的无能，用了10年时间，雇佣了一大堆专家，花费了几千万美元，却毫无效果。当最可行的方案被考虑的时候，又没钱了。比萨斜塔对于比萨当地的财政收入来说，举足轻重，当斜塔关闭，一大堆铅块被压在塔基处，外面又围上护栏，比萨的旅游收入一下子降低了25%。技术上讲，比萨斜塔确实是个难题，这个塔虽然只有50多米高，但重量却是埃菲尔铁塔的两倍还多，达到14000多吨。

最终，一个叫做挖土法的方案被采用，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在塔基倾斜的相反方向慢慢把地基下方的泥土挖出来，利用斜塔自身的重量往回修正。这个措施终于见效了。在斜塔自身的帮助下，倾斜停止了，经过计算，300年内不会有问题。那些丑陋的铅块被移走，比萨斜塔重新开放，游客也越来越多。

我每次去比萨，都会在离斜塔不远的地方找家酒吧坐下来，望着斜塔发呆，就像要跟一个沉默的巨人对话，又无从说起一样。于是，我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游客身上。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但跟斜塔合影的姿势却惊人地一致，那就是伸出手掌，做出扶着塔的样子。十几年，上百次，我看到的拍照姿势都一样。我不知道行为学说的解释应该是怎样的，但我想到莎士比亚。他说，第一个把少女比做鲜花的人是天才，第二个这样说的人是庸才，而第三个就是蠢才了。根据莎翁理论，成千上万的人都一样，该是什么才？我不想说什么刻薄话。

记得前苏联的一个笑话，说是苏共中央总书记赫鲁晓夫去农场访问，看到几头猪白白胖胖，很是欢喜，于是跟猪合影留念。这张照片要发在苏共的机关报《真理报》上，怎么配词有些犯难。第一个编辑说：“赫鲁晓夫同志和猪在一起。”编辑部的人觉得不妥。第二个编辑说：“猪和赫鲁晓夫同志在一起。”也不妥。最后还是编辑部主任才高八斗，拍板说道：“应该这样配词——左起第三个是赫鲁晓夫同志。”照片发表之后，细心的人数了一下，左起第三个恰好是一头猪。

想象力和阴差阳错造成了比萨斜塔现在的风貌。比萨人不希望它被扶正，如果是个直塔没人要看，因为这样的塔太多了，稀松平常。当然了，他们最怕比萨斜塔倒掉，那样，没人会去比萨参观游览。它就应该这样斜斜的，既不倒，也不直，像斜塔跟地球引力之间的比赛，还有最后人为干预的成功，这些加起来真是了不起的奇迹。但是，人们为什么一成不变地跟比萨斜塔合影呢？答案是缺乏想象力。在这个工具理性时代，人们恨不能钻进手机和电视屏幕里，想象力变成了越来越希贵的品质。那个不知名的比萨斜塔的设计者，如果知道现在的人比他那个时代显得退化了许多，一定会在地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