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庞贝被掩埋是庞贝人的灾难，但却是现代人的运气

庞贝古城，它坐落在意大利南部维苏威火山脚下，尽管有小说和电影以这座古城为背景，但那些虚构作品都是以爱情为主线，而忽略了城市本身的重要性。其实，庞贝更为重要的，是它被火山喷发掩埋之后，一个两千年前古罗马城市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它为人类了解那个时代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提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范本。

庞贝被掩埋是庞贝人的灾难，但却是近现代考古和历史学家的极大运气。

先让我们来听一首意大利歌曲，《Pompeii》

庞贝城跟古罗马的历史一样久远，它从公元前八世纪建城之后，一共经历了古意大利原居民、古希腊和古罗马三个时代，公元前一世纪才被罗马征服。从现在被挖掘出来的平面图可以看到这三个时代的明显格局，尤其是被罗马征服之后，城市得到了大规模发展，它的十字相交的路，那种棋盘格形式，是罗马城市建设的最明显形制。这个城市不仅是连接意大利和外界的贸易枢纽，也是当地织布和印染业的中心。在被火山掩埋之前，庞贝城有超过两万居民，这在那个时代算是大城市了。城市中有能容纳全体市民的大型斗兽场，有能容纳5000人的半圆形剧场，有100多家餐馆和酒吧，有7家妓院，至少10座庙宇，另外，广场上的长方形会堂，兼做法庭和银行。这个城市设有排泄污水的地沟，还有输入新鲜用水的铅制管道。

庞贝城的住宅相当密集，而且具有地中海热带式的建筑特征，朝街的墙壁没有窗户，但基本每个住宅都有方形天井，用于采光。我在那里参观的时候，最令我不解的是见过好多房屋里有80公分左右高的石墩，中间砌有好多大缸。后来经过阅读，我明白了，那些大缸是盛放葡萄酒的器皿，而有这种石墩的房间，都是酒吧。比较起来现在的小瓶小杯，那个时代的庞贝人显然要豪爽许多。一些富贵人家墙面的镶嵌画基本都被移到了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这些画作的水平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庞贝人生活富有的另一个明显例子，就是市民的文化水平普遍比较高，读写能力很强。这一点，反应在墙壁上的涂鸦中，这种涂鸦，有点像现在的公告栏，在庞贝城随处可见。举几个例子：

“金匠一致要求某某为营造官。”

这是关于竞选的。

“本店丢失一只铜壶，将它送还者将得到65个钱币酬谢。”

这是关于失物招领的。

还有妓院的广告：“两块现金，我就是你的了。”

酒店的告示牌这样写道：“不要向另一个人的妻子投以贪婪的目光或抛送媚眼。谈话中不得表现粗俗。克制自己不要发怒或使用不敬言语。如果不能，回你自己家去。”

还有厕所文学：“皇帝提图斯的医师在此大便愉快。”

庞贝，这样一座富裕、充满活力、文化水平很高，有时也粗俗不堪的城市，离那不勒斯海湾才几公里，跟维苏威火山相伴了上千年，彼此相安无事，直到公元79年的8月24日下午，火山猛烈喷发为止。

当天下午1点多，维苏威火山爆发，迸射出一道柱形浮石和灰烬烟团，升入高空十几公里。这个时候，在离喷发中心30多公里的一处别墅，当时罗马最著名的作家和政治家老普林尼，他的外甥小普林尼以及他的妹妹，小普林尼的母亲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作为那不勒斯海湾的舰队司令，同时又是一个博物学家，老普林尼决定前往查看一番，他要求自己的外甥，小普林尼一同前往。小普林尼因为功课没做完，所以拒绝了舅舅的请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居然有这样谨慎的性格，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决定挽救了小普林尼的生命。

后来，小普林尼的两封书信，是记述火山喷发的第一手文字材料。按照他的记载，云团在火山爆发的第一阶段，就像一棵松树。先是升腾到天空，然后从顶端发散出分叉，颜色一会儿白，一会儿暗，好像含有尘土和火山灰。老普林尼，这位写过36卷《自然史》的最伟大的博物学家，下令备好船，要前往查看。随后，老普林尼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火山附近的人正处在危险中，他便亲自率领舰队前去救援。小普林尼记载道：“他越驶近对岸，落到甲板上的火山渣就越多，而且非常热。还有被烤焦烧裂的石头。随后，身下的大海突然退潮，舰长催促老普林尼离开，他却下令把船开到另一个地方，结果，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个时候，火山喷发把东南方向的海岸和丘陵变成了地狱。火山云团覆盖了庞贝和附近庄园。随着黑暗而来的是无休止的碎石雨，有的小的跟米粒一样，有的比拳头还大。这些浮石尽管很轻，但下降速度很快，杀死了不少人。两个小时之后，落到庞贝城的石头就有几十公分厚，建筑物开始倒塌，燃烧。

在火山喷发的最初几个小时，大多数人借着各种交通工具逃命，但是，据估计至少有2000人决定留下。这些人无一幸免。

从24日下午到25日清晨，维苏威火山一共发生了六次喷发，第六次是毁灭性的。随后，火山灰又在这一地区飘落 好几天。这样，庞贝城和附近另一个小一些的城市赫库兰尼姆城，被完全覆盖了，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几天之后，当一切都平静下来，逃难的人们有些回来了，随意挖掘了一些地方，以寻找被埋葬的财宝，这其中不乏盗墓之人。也有些人钻到火山灰覆盖的地下，因为有毒气体而被熏死。当时的罗马皇帝曾组织过赈灾活动，甚至一度想重建庞贝城，但因为工程过于浩大而放弃了。

维苏威火山随后并没有消停。从公元3世纪开始，到公元17世纪，它又陆续喷发了6次，最后一次喷发在1631年，其规模跟公元79年那次差不多，从火山口流出了7条岩浆河，把山脚下所有城市都摧毁了，据记载有18000人丧生。

庞贝城被彻底遗忘了。它的再次被发现并不是出于考古目的，而是源于外国人的贪婪。从十八世纪开始，当地农民不时在地里发现一些罗马时代的花瓶、浅浮雕和雕像的残片。随即引起了统治当地的奥地利人，西班牙人和法国人的兴趣，他们引起的寻宝热都是掠夺性质的。因为火山造成的地理改观，人们根本无法确定被埋葬城市的确切地点。直到1763年，有庞贝字样的拉丁铭文被发现，这座古城终于被发现。

19世纪60年代意大利重新统一之后，国王任命了一位名叫菲奥勒利的真正考古专家担任挖掘总监，庞贝城的历史追溯和考古挖掘才真正走向正轨。

在菲奥勒利的主持下，首先探明城市的围墙，然后绘制出工程图，并给每个建筑都编了号。在挖掘过程中，专家们确保对每件出土的文物都有准确的描述，不仅仅是外表和形状，还有跟其它物品的关系。新发现的文物尽量保留在原处，而不是移走。这样，这个城市的细节一点点被揭露了出来，仿佛沉睡了两千年后被唤醒。

在庞贝，鸡蛋和鱼被发现仍摆放在桌子上，锅里还有肉骨头，商店里陈列着干枯的圆葱、豆类、橄榄和无花果。各种私人物品被发现，比如首饰、化妆品、香水、象牙梳子和护身符。

我在庞贝参观，最好奇的是那些两千年的遗体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后来才知道，这也要归功于菲奥勒利。他在仔细研究了火山灰之后，认识到火山灰一旦从空中落到具体东西上，顷刻间就变成了它们的轮廓。一次，挖掘工人用十字镐随意刨下，却意外刨出了一个洞。菲奥勒利立刻认识到下面可能是空的，很可能有人类的遗骸。于是他命人把液体熟石膏注入那个洞穴，熟石膏在经过一段时间凝固之后，去除外面的火山灰，一个个人体遗骸就这样被保存了下来。这就是为什么，各具形态的遗骸像石膏像一样的缘故，而且他们全部保持着临死挣扎的自然状态。有个小伙子领着姑娘逃生，然后并排倒下，一个母亲怀抱婴儿，身旁还有两个女孩儿紧紧偎依在她身旁；有些人试图抢救财物，有人手里还攥着钥匙。

有一个考古学家对一个成年男子塑像的描述，代表了当时所有人的感受：“他的一只手向外伸展着，紧握拳头。他的四肢僵硬、痉挛，再加上清晰可见的痛苦和恐惧的表情，好像在表明他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的一切抗争都是徒劳的。”

人们对历史的兴趣是跟当下的日子紧密相连的。但是，通常了解历史的手段不过是书本、考古挖掘出的文物，但都是局部和不完全的。也许普天之下，只有庞贝城的挖掘，才使人们能够完整地了解两千年前的城市和人类的生活，它的意义甚至超过历史和考古的范畴。还有人类对自身生命的无常和必然命运的思索。这达到了哲学和宗教的高度，而且相当神秘。比如在庞贝城的墙上的涂鸦中，有四句诗歌这样写道：

在无尽的时间中没什么能经久不衰。

当太阳熠熠闪耀过后，它又回归海平面；

此刻正满的圆月开始缺损。

因此，强烈的热爱之情通常如微风般结束。

这段诗，是庞贝城一个焦虑的情人在火山喷发前不久刻下的。你怎么看，它像不像预言？既是对庞贝城的预言，也是对此后两千年来人类生活的预言。

最后，对庞贝城的参观有两点建议：

1.如果可能（比如能听懂英语），最好雇佣一个当地导游。这样，能够更全面地了解所看到的一切。

2.庞贝城挖掘出来的文物，好多在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收藏，应该两厢结合参观，这样收获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