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中国人的智慧：中庸不是什么（订阅后限时免费）

欢迎收听由喜马拉雅出品的《易中天品中国》。作者易中天，演播[景行]。
第十集中庸不是什么？

中庸这个思想，以前是受批判的。尤其是“文化大革命”当中，中庸的名声很不好。为什么不好呢？因为当时提倡“斗争的哲学”。讲斗争，是谁家的哲学？法家。法家是主张矛盾、主张斗争的。矛盾这个词的“著作权”，就属于韩非！而且法家主张的斗争呢，还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叫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个话，虽然是《红楼梦》里面的，但这种思想，来源于法家。年纪大点的朋友都知道，“文革”后期有个运动叫“评法批儒”。所谓“评法”，其实就是赞成法家。不过法家毕竟不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不能“赞”，也只能“评”，所以叫做“评法”。那批儒呢？就是批判儒家。法家既然讲“斗争的哲学”，则儒家的中庸之道，就被定义为“调和的哲学”也就是说，为了跟法家树一个对立面，儒家的中庸就背了黑锅。什么骑墙啊，和稀泥呀，好好先生啊，没有原则呀，各打五十大板呢，等等。这就是当时理解的中庸之道，也是很多人理解的中庸之道。所以我们今天讲中庸，不能一开始就讲它是什么。我们先得讲它不是什么。

中庸不是什么呢？

第一，中庸不是老好人。

老好人在孔子那里叫“乡原”，也写成“乡愿”。即便是“乡原”，这个“原”也要读作愿。原来的原要读成心愿的愿。那什么叫做乡愿呢？在《尽天下》，孟子有个定义——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

什么意思呢？第一,挑不出毛病。所谓“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就是你要反对他吧，他没什么可反对的；你要批评他吧，他没什么可批评的。第二呢，看起来很好，又忠诚，又诚信，又廉洁。（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所以，第三，大家都喜欢他（众皆悦之）。第四，他自己也很得意（自以为是）。但是，他的本质上，是同流合污，不合正道。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的。这样的人，就叫做老好人嘛啊，就叫做乡愿。

对于这样的人，孔子怎么说呢？《论语·阳货》说——乡愿，德之贼也。

什么叫贼呢？现在的理解，是小偷。做贼偷东西，但古文不是这个意思。贼，在古汉语里面是人身伤害。那偷东西叫什么呢？叫盗。盗是财产侵犯，贼是人身伤害。寇是外敌入侵，匪是犯上作乱。比如日本鬼子，就叫日寇；德国鬼子，叫德寇。这些都是外敌入侵。国民党和共产党打仗，就不这么叫。双方都管对方叫匪，没有叫寇的，也不叫贼，也不叫盗。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就等于说老好人对道德进行人身伤害，会要了道德的命。孔子对老好人呢？为什么如此深恶痛绝呢？孟子说，是因为孔子痛恨那些似是非的东西（恶似而非者）。在孔子的眼里，老好人就好比稻田里的稗草。它长得和稻子很相似，但它不是稻子。田里面稗子如果多了，稻子就长不好，这就好比癌细胞。癌细胞也是细胞，那它为什么不好？因为它“吃饭不干活”。癌细胞跟正常细一样，也要吸收我们人体的营养，却又不承担细胞的功能。生长速度还特快，结果它占了一个地儿，正常细胞就不能生长不能工作了。那全身都长满了不干活儿的癌细胞呢？人就死了吗？如果全社会都是老好人呢？这个社会就死了呀。所以老好人就是“德之贼”，中庸也不可能是老好人。

第二，中庸不是和稀泥。

据《论语·颜渊》的记载，有一次，鲁国的执政者季康子向孔子讨教“黑社会的问题”，说我们这个地方啊盗贼猖獗，该怎么办呢？孔子说什么呢？孔子说—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什么意思啊？就是说，如果你们这些当权派自己不贪心就是奖励盗窃，也没人去偷去抢。言下之意，民间盗窃盛行，是因为官方贪得无厌。这个话就说得很重，很直了。而且明摆着会得罪人，哪有一点和稀泥的意思啊。

实际上，孔子这个人，是实事求是，直言不讳的。据《论语·为政》记载，有一次孔子对他的学生子路说：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由，就是仲由，也就是子路。知，有两个读音，既读知识的知，也读智慧的智。
孔子说，阿由啊，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知识？什么叫做智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智慧，这就是知识。所以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不会主张和稀泥。

第三，中庸不是没原则。

孔子这个人，其实是很讲原则的。《论语·为政》记载了他这样一句名言——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这里的这一个“比”啊。周而不比的比古时念成避避免的避。比和周，是相反的。周是什么呢？周是团结。比是什么呢？比是勾结。比方说，吃吃喝喝，拉拉扯扯，狐朋狗友，酒肉朋友。周呢？和衷共济，精诚团结。我们都知道一句名言，团结是要有原则的。无原则地在一起，那就是勾结，就是比。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小人勾结在一起是毫无原则的。因此，作为“君子之交”，中庸就不可能是没原则。
实际上，在儒家这里，中庸不但是讲原则，而且中庸本身就是原则，那是最高的原则。《论语·雍也》记载孔子的话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这话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中庸作为一种道德，难道不是最高的原则吗？可惜已经很久不见了。那又怎么办？当然是应该坚持这种原则，回到这种原则。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来；中庸不是老好人，中庸不是和稀泥，中庸不是无原则。那么中庸究竟是什么呢？
好了，本集要说的，中庸不是什么就播讲到这里，感谢您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