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是神道还是佛经？——飞鸟时代最大的政斗

喜马拉雅的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樱雪丸。

历经前面几讲，我们终于把日本部落时代的文明给讲完了.现在，终于要步入国家时代了。新时代到来了，所谓新时代，新问题，新挑战。

公元552年，百济国王遣使访问日本，并给当时的大王，也就是后来记载的钦明天皇带来了一封亲笔信跟几样礼物：一尊佛像，一套佛具和一本佛经。在信中，百济国王写道：这佛法乃是从天竺而来，高深莫测，可能孔夫子或者周公也未必全都能读明白。现在特地给你寄一本正版佛经外加佛祖手办一个，周边用品一套，希望和你一起分享这妙不可言的东西。PS：如果陛下愿意在全国普及这些，那就更好了。

当时整个朝鲜半岛经过百来年的战争岁月，已经只剩下三个国家了：高句丽，新罗还有百济。百济依旧保持着几百年如一日的传统，跟日本特别亲密。钦明天皇看完这封信，就开始读佛经了。果然是佛法无边，其乐无穷。

更难能可贵的是，天皇很快就活学活用上了。他觉得独自偷着乐不如普度一下众生，所以在第二天的朝堂之上，天皇先给大家安利了一波佛法，然后问群臣，你们觉得有没有必要在国内也搞一下普及，或者把他弄成一个国教之类的？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

其实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就是大家张家长李家短地趁机聊聊天。因为历经古坟渡来人时代的日本，思想非常开放。你不要说普及一个新的宗教，你哪怕当时要普及英语，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果然，有一个人跑出来，说这个佛法我也有读过，确实是好东西，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这个人的名字叫苏我稻目。他的话显然深得钦明天皇的欢喜。

但结果大王刚要说点什么，又跳出来一个人，指着苏我稻目的鼻子就骂，说你是个牲口其心可诛。说完之后，他可能觉得话骂得太粗鲁了，然后解释道我们倭国自古八百万神灵护国，今天要是贸贸然让老百姓去尊他国之神，怕是要遭天谴。这个人的名字叫物部尾舆。

然后，朝堂之上，苏我稻目跟物部尾舆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就是撕逼。一开始还比较文明，一个说佛法是从天竺经中土而来，必有之精妙之处，你真要排斥，干嘛还用汉字；另一个则说文字是文字，宗教是宗教，祖宗的大法不可改。

聊了没几句，根本聊不到一块儿，所以就开始人身攻击了。苏我稻目说物部尾舆是不知变通，物部尾舆说苏我稻目是里通外国。这两个人，苏我稻目当时担任的是大臣——日本当时大臣不是泛指，而是专门的职务，负责外交和经济，物部尾舆担任大连，就是辽宁大连的那个大连，也是职务，负责军事和法治。

等于是两位位极人臣的大佬，在朝堂上泼妇骂街，底下官员没有人敢去搭话，也没有人敢去劝架，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盘算，自己该站哪一边。关于这场佛教之争，两位冤家采取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其实本来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至于原因，倒是跟开明保守没有什么关系，双方各自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话说自邪马台的卑弥呼女王之后，经过数代巫婆巫师的悉心努力，日本的本土宗教——神道教在公元6世纪的时候总算已经是颇具规模而且深入人心。神道教其实是一种相当原始的多神信仰宗教，它的主旨通俗说来就是讲究万物皆有灵，万物都能成神。

根据神道教的说法，森林之中存在着森林之神，稻田里有稻田之神，厕所里还有厕所女神。而日本列岛，正是一个被众神佑护着的国家，倭国的大王也就是日本天皇，则是一个可以跟神对话，被神派下凡间治理国家的半神，或者说代理人的存在。

说白了神权是跟王权绑在一起的，只要你信神道教，你肯定得信天皇。于是，守护神道教在倭国的唯一性就变得十分必要了。说白了，保护神道教就是保护倭国，保护倭王的政权。

而物部尾舆是物部家的族长，他们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的，而且代代都是倭王身边的重臣。在倭王武时代，就是倭五王时候的那个倭王武时代，他们家族的地位达到了巅峰，这样的人，肯定要维护神道教的唯一性。

至于苏我稻目，虽然他一直标榜自己的祖宗是武内宿祢，就是那个肖像五次荣登日元，活了两百岁的那个妖孽，但实际上，这个人是渡来人后裔，他祖宗是百济人。当然你要说他是为了百济才这么干的，不至于。

苏我家的祖先姓木满，距事发一百多年前，他私通了当时百济的王太后，就等于是说把百济国王的父亲给戴了一顶绿帽子。东窗事发之后，混不下去了，也不是混不下去，活不下去了，跑路去了日本。这样的人，于情于理都不会再为百济考虑半分的。他要推广佛教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我苏我家作为一个新兴的家族，与其这么半死不活地活着，不如用好佛教这张牌，多少可以跟你物部家抗衡了，搞不好运气好的话，还能吞掉你们。

而钦明天皇的想法又是另外一个了，就是挺好的一件事情本来想跟你们分享一下，结果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真的烦。最终的处理结果就是天皇把佛像跟佛经赏给了苏我稻目，意思就是既然你喜欢这东西那你就先拿回家去自己玩。至于佛教要不要全国推广，再议。

苏我稻目倒是一个看起来很虔诚的人，得了佛经佛像之后，欢天喜地地在自己家造了日本史上第一座寺庙，然后天天拜。还隔三差五地跑到皇宫里面，跟天皇讨论佛法，两个人很快就成了一对好道友。

但没想到的就是，佛拜了没几天，日本就发生了一场规模很大的瘟疫，死伤无数。物部尾舆那叫一个高兴啊。他第一时间冲到皇宫里，然后跑到天皇跟前，说陛下，您看，这就是败类信了佛教的报应啊。

钦明天皇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物部尾舆在骂人。但问题是，当时日本信佛教的，就他跟苏我稻目，所以一时间他也不能判断出，这到底骂的是谁。物部尾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连忙解释说，我讲的是苏我稻目那个败类，这场瘟疫就是他给引起的。

同时进一步解释，就说百济国王献佛经给您，这本来是两国邦交，无可厚非，但苏我稻目却心怀不轨，接二连三地蛊惑大王，意图以佛代神，这才引起了群神愤怒，导致了瘟疫。现在只要大王能够不再听信稻目的一派胡言，重新尊神信道，想必那个瘟疫会很快就过去的。

本来钦明天皇因为连日瘟疫就已经头痛到不行了，现在再被这么一碎碎念，顿时感到头更加疼了，然后就挥了挥手，跟物部尾舆说，你自己看着办吧。物部尾舆顿时欢天喜地，踏着弹簧步走了出去。随后召集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苏我家门口，跑到寺庙里，只做了三件事：打，砸，烧。

日本历史上第一座庙宇，就这么消逝在了熊熊烈火之中。然后那尊佛像，被物部尾舆砸得粉碎，丢进了河里。很凑巧的是，做完这一切后没几天，瘟疫就散了。其实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瘟疫就是传染病了。然后传染病这种东西一般也不会天长地久的，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只是赶巧在物部尾舆烧了庙之后。但当时的人并不这么想。

物部尾舆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王宫跟钦明天皇报喜，说大王你看，果然就是，那座庙应该烧吧。钦明天皇虽然喜欢佛法，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方便来辩解什么，只能含糊其辞讲，忽悠过去了。这让物部尾舆不太高兴。

因为他其实不是特别想烧庙，你造一个庙，跟他来说没什么关系，造佛像，对他来说，也没有关系，他真正想烧的是苏我稻目他们家。但这个就很难做了，因为苏我稻目有两个特别漂亮的女儿，姐妹两个人都嫁给了钦明天皇，所以你要烧庙没问题，但你要去烧天皇的老丈人家，挺难的。

于是一场宗教战争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双方都想弄死对方，但又都做不到，所以只能先憋一憋，等到时机的来临。结果这口气一憋就是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三位当事人：钦明天皇，物部尾舆跟苏我稻目显然都没那么大的肺活量，先后撒手人寰，然后产生了三位后继者：敏达天皇，物部守屋跟苏我马子。

上古时代的日本男性，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喜欢在名字末尾加一个“子”。比如说，孔子、老子、孟子这种，然后苏我马子之所以叫马子，是因为他属马。好在他没有属狗，不然的话就得叫苏我狗子。

苏我马子跟他爹苏我稻目一样，也信佛，为了更好地学习佛法，还在百济使者的引导下，找到了三位隐居在倭国的百济僧人：善信尼，惠善尼跟禅藏尼。这三位其实都是尼姑。所以有时候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韩国的尼姑要跑到日本去隐居，他们的和尚都在干嘛。三个尼姑一开始都是养在苏我马子家里的，后来觉得不对，自己家里养了一群尼姑这算什么，传出去影响太坏了，所以他便奏请敏达天皇，说我想建一座庙。天皇默许了。

然后现在我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叫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对吧？然后让苏我马子没有想到的是，连病毒都是有记忆的。日本历史上第二座寺庙竣工都没有几天，墙上刷的泥都没有干，又一场瘟疫降临了。更可怕的是，这一次瘟疫降临之后，连敏达天皇都被感染上了。

就这样，历史重演了。物部守屋跟他父亲一样，点起了一队兵马，踏着弹簧步，来到了苏我家造的寺庙跟前，放了一把火，再把佛像拎出来给砸了。最后把三个来自百济的尼姑给拖了出来，绑在树上，平均每个人用鞭子抽几十下。

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灭佛过后，瘟疫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加严重了。于是就是一股流言，很奇怪的流言在奈良地区蔓延了开来，说是之所以瘟疫不退，全都是因为物部守屋砸了佛像的报应。

苏我马子听到这个谣言之后，就跟抓了救命稻草一样，跑去上奏敏达天皇。要求用佛教祈祷的方式试试看能不能消退瘟疫。但是敏达天皇却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因为被感染了瘟疫的他，此时此刻已经病入膏肓了。

无论是信佛遭了报应，还是灭佛遭了天谴。总而言之，在公元558年的时候，天皇驾崩了。因为走得急，没有遗诏，所以也不知道该让谁继位。当时最热门的候选继承人有两个，一个叫池边王子，一个叫穴穗部王子。都是钦明天皇的儿子，也就是敏达天皇的弟弟。

那个时候日本的继承法还不是铁板钉钉的父子相传，兄弟也是能传的。两个王子里面，穴穗部王子年长，又跟群臣走得近，所以给钦明天皇开追悼会的时候，一群权臣私下里就已经决定让他来继承大统了。

穴穗部本人其实也知道自己等于是钦定了，心态就很膨胀，一膨胀就容易出事。追悼会还在开的时候，这位大佬突然站起身，喊了一嗓子，说烦死了，老子要回去睡觉。

手下人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赶紧去拉，一边拉一边说这是大王灵前，您要谨言慎行。

结果王子一句话怼回去：谁是大王？我才是大王，你要是认他做大王，那你也躺里面好了，一边说一遍指着棺材，大庭广众之下，群臣震惊。然而这个时候，穴穗部王子的表演还没结束，他又喊了一嗓子，说炊屋姬不错，我要纳她做妃子。

炊屋姬是钦明天皇的亲妹妹，同时她也是王后，说白了就是穴穗部王子的嫂子。你哥死了，你在追悼会上公开说我要睡嫂子，这种事情放在哪朝哪代，你都是要被托出去打的。

所以当天开完追悼会，倭国朝廷所有说得上话的王公大臣再次聚集起来，开了个小会，临时决定取消穴穗部王子的继承权，改让池边王子来做大王。史称用明天皇。但用明天皇这个人身体不是很好，在位不到两年就驾崩了。但是在崩之前的三个月，他下了一道旨意，就是允许倭国全体臣民自由信仰佛教。

主要是因为当时他已经病到快不行了，神道教跟医术却都无法挽回他的生命，所以只能听了苏我马子的建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佛，抢救一下，这就叫临时抱佛脚。用明天皇驾崩之后，由钦明天皇的另一个儿子——不是穴穗部，虽然他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但其实钦明天皇儿子很多，由他的第十二个王子继承了王位，史称崇峻天皇。

崇峻天皇有个母亲叫苏我小姊君，是苏我马子的妹妹。这也是一位人生充满了各种戏剧性的悲惨帝王。具体怎么悲惨法，我们下一章说。

谢谢大家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