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斗鸡王王永坤

斗鸡王



王永坤



一、两“宝”赌宝



故事发生在乾隆年间。



三月初八，春风如酒，艳阳高照。豫南古黄府芒山脚下一年一度的佛光寺庙会又开始了，客商齐聚，人山人海。而最招人气的还要数佛光寺东墙根下的斗鸡台。天刚放亮，三尺高的斗鸡台上便有斗鸡在捉对厮杀，个个翎毛直竖、翅翼急拍，或啄、或抓、或拍、或扑……台边的看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斗鸡台主人、人称“鸡头”的祝大牙则带着几个短衣打扮的“鸡伙计”在台上穿梭照应。



日近正午，台上变得空落落的，可看客们犹自不散，反倒越聚越多——真正的压轴好戏尚未开始呢！



近几年，斗鸡台上出现了两个斗红了眼的“斗鸡宝”：刘有宝和毕德宝。



刘有宝人称刘公子。刘家本是古黄第一富贵人家，城中拥有一座生意极是兴隆的酒楼“仙客居”，城外则有上千顷的田地，府门上挂“千顷牌”，另外，在黄河故道大拐弯处，还拥有一个上千亩水面的黑龙潭，潭中出产天下独一无二、四个鼻孔的老黄河鲤鱼，当年康熙南巡，尝了此鱼大为赞赏，不仅将此鱼列为皇宫年节贡品，还赏封刘家一套四品皇马褂。因此，人们将仙客居、千顷牌和皇马褂称之为“刘家三宝”。



刘有宝富贵里生富贵里长，为人倒是豪爽仗义，可他整日飞鹰走狗，尤其嗜好赌博。老管家刘老忠急得不行，一再规劝刘有宝，刘有宝早厌烦了刘老忠的絮叨，索性将他辞了，另聘与自己脾性投缘的同窗好友黄之光为管家。黄之光是抱着两只斗鸡进刘府的，刘有宝一见，立马就热上了这高腿长颈、威风凛凛的斗鸡。俗话说“穷溜狗，富斗鸡”，仗着财大气粗，在黄之光的建议下，刘有宝派人西去开封、东到海州，买来了几十只各色名品斗鸡，又聘了个专门养鸡的鸡倌王小三，整日抱着斗鸡寻人斗，人送绰号“斗鸡宝”。时逢太平盛世，中州斗鸡风盛，佛光寺祝大牙的斗鸡台便成了周边四省二十八县斗鸡人的风水宝地，刘有宝的斗鸡一连几年称霸斗鸡台。祝大牙为讨好这尊财神爷，便自制一个花红金匾，上书“斗鸡王”三个墨黑大字，送给了刘有宝。



然而风水轮回，自前年前开始，刘有宝称霸斗鸡台的日子便被毕德宝结束了。这毕德宝不知是何方人士，只记得现任知府汤怀高上任那年，他在府衙对面开了一家专卖金银珠宝、豪奢无比的金凤宝楼。人们粗略一估，都说只怕刘家三宝也顶不上这一座金凤宝楼，真乃“一宝”压“三宝”！这毕德宝不仅夺去了刘家古黄首富的金交椅，而且偏偏他也是个“斗鸡宝”，家中也养有一窝子斗鸡，听说刘有宝成了斗鸡王，大是不服气，便向刘有宝下了挑战书，堪称不是冤家不聚头！



两个富豪斗鸡，所下赌注自然是小不了。前年，两人各抱出自己的斗鸡，毕德宝便掏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押在斗鸡台的台面上，刘有宝是个土财主，拿不出这么多现银，便将仙客居的契据押上了，算是旗鼓相当。按斗鸡规矩，双方先互相观察对方的斗鸡，谓之“对鸡”；然后抱鸡上台撒手，谓之“放鸡”。与此同时，台角的鸡伙计便点起一炷能燃小半个时辰的朝天香，每斗一炷香的功夫，便算作一“盘”，双方共斗三盘，即头盘、中盘和残盘。每盘之间，略作休整，鸡伙计将斗鸡抱起，用嘴噙水往鸡身上喷洒，给浑身起热的斗鸡降降温，使之稍稍恢复体力，谓之“使水”。三盘战罢，刘有宝那只以往屡战屡胜“疙瘩冠”竟被毕德宝的那只不起眼的小斗鸡斗得落荒而逃！刘有宝哪肯服输，当下与毕德宝击掌为誓，约定来年庙会再斗。谁知到了去年，刘有宝和黄之光精心驯养的“小黑嘴”又败在了毕德宝的斗鸡爪下，输掉了“千顷牌”！ 崽卖爷田不心疼，刘有宝一咬牙，今年把最后“一宝”皇马褂当赌注，依旧来佛光寺赴斗鸡之约！



刘、毕两家斗鸡赌宝，两年来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今年谁胜谁负的悬念更是扣人心弦，千万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斗鸡台。



二、铁公鸡大战一品红



随着一声铜锣响，刘、毕双方开始“对鸡”。



刘有宝今年抱出斗鸡深眼窝、豆绿眼，浑身铁灰色，羽毛光泽闪闪似黑缎，模样呆而不笨，丑而不俗，一望而知不是中原斗鸡品种。确实，这是一只产自吐鲁番的斗鸡，名叫“铁公鸡”。自去年再次落败后，刘有宝和黄之光反复计议，觉得自家中原品系的斗鸡恐怕都不是毕家斗鸡的对手，听人讲吐鲁番斗鸡骁勇善战，雍正朝大将军年羹尧曾将吐鲁番斗鸡上贡宫中呢，便派人千里迢迢从蕃王府里不惜重金挑选了这只铁公鸡。铁公鸡名不虚传，来佛光寺前曾与当地几只名鸡试斗，无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对手啄垮在地。



毕德宝也抱出了自己的斗鸡。这是一只羽毛呈枣红色的斗鸡，屁股后拖着翠绿的大镰尾，颇像官老爷纬帽后的花领戴，骨架也不小，挺胸翘尾，一副官态，待毕德宝一报鸡名，这鸡的名字竟也官气十足，叫做“一品红”！刘有宝斗了几年鸡，也算是个内行了，一眼便看出“一品红”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便同一旁的黄之光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一撒手放开了铁公鸡。



果然，铁公鸡一上场就斗性十足，嘴啄、翅扫、爪蹬，杀得一品红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战至中盘，一品红被铁公鸡狠狠啄了几嘴，头上鲜血四冒，绕着台子直打转，已成了逃鸡。中盘后使水时，刘有宝长出了一口气：斗鸡圈子里有句行话，叫做“逃鸡架不住三圈撵”，到了残盘铁公鸡定能乘胜追击，为自己赢回千顷牌！他不无得意地瞥了瞥对面的毕德宝，却发现毕德宝比他还要洒脱，不慌不忙地摇着描金折扇，阳光下扇坠子一闪闪的。



就在这时，台上传来“咯”地一声鸡的怪鸣，接着一个鸡伙计对祝大牙惊恐大叫：“不……不好了，吴老倌使水使过了头，把铁公鸡喷倒架了！”祝大牙慌了手脚，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吴老倌，蹲下来抱过铁公鸡，搂在怀里，一边为鸡暖身子，一边往鸡鼻孔里吹气，无奈全不见效，只见铁公鸡曲背蜷腿，缩成一团，除了偶尔转转眼珠之外，简直成了一只木鸡！台下的刘有宝和黄之光也顾不上鸡主人不得上台的规矩了，飞步跨上台，见此情景，目瞪口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祝大牙惶恐不安地站起身，对刘有宝结结巴巴地道：“刘公子，小人……小人认赔，认赔！”



“呸！你小子赔得起吗？把你小子剥了皮，骨头磨成碴，怕也抵不上皇马褂的一只袖子！”没等刘有宝答话，却见毕德宝不知啥时候也上了斗鸡台，气咻咻地指着祝大牙的鼻子，连声呵斥，看得出他的火气比刘有宝还要大。



祝大牙无奈之下，一咬牙道：“二位爷莫生气。这位吴老倌是个身无分文的老叫化，三天前在这儿转悠，小人见他会说几句斗鸡的行话，便招他当了鸡伙计，全怪小人瞎了眼！按咱斗鸡行的规矩，小人今天来个金盆洗手——先剁一只手给二位爷，然后拆了斗鸡台，从此再不踏进斗鸡场半步！”说着右手抽出利刃，扬手就往左手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