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子黄,
百花香,
软软的春风,吹得锄头技痒;
把隔年的稻根泥,一块块翻过来晒太阳,
不问晴和雨,
箬帽蓑衣大家有分忙,
偏是他,闲得两只手没处放!
看了几分蚕,
赊了几担桑,
我只顾自己个人忙。
有的是田,地,和山,荡。
他都要忙也哪里许他忙?——
坐吃山空总是没个好下场。
昨天听人说 “哪里的地方招垦荒。”
“五十” 高兴极了,
三脚两步,慌慌张张:
“喂,十五娘,
我们底人家做成了;
我要张罗着出门去,你替我相帮! ”
就在这霎时间欢喜和悲伤在佢俩底心窝中横冲直撞。
一夜没睡
补缀了些破衣裳,
一针一欢喜,
一线一悲伤,
密密地从针里穿过线里引出,
默默地 “祝他归时,不再穿这衣裳,
更不要丢掉这衣裳!”
此刻都不曾哭,
怎么佢俩底眼泡皮都像胡桃样?
一张破席卷了半床旧被胎,
跳上埠船,像煞没介事儿一样。
他抬起头来,伊便低下头去,
像是全世界底固结性形成佢俩底状况。
他恨不得说一声 “不去”,——
船儿已过村梢头,只听见船头水响。
一个邮夫东问西问 “十五娘”。
伊接到信却一字不识,
仿佛蚂蚁爬在热锅上,
“测字先生,你替我详详?
这不是我家‘五……’他来的信么?”
测字先生很郑重地说:
“你要给我铜板一双,他平安到了一个地方!”
“信该到了?
茧该摘了?
桑叶债该还了?
伊该不哭了?”
四周围异地风光,
包围着他一个人底凝想,——
就是要不想也只是想这个 “不想”。
月光照着纺车响,
门前河水微风漾,
一缕情丝依着棉纱不断的纺。
邻家嫂嫂太多情,
说道 “十五娘你也太辛苦了,
明朝再纺又何妨。”
伊便停住摇车,但是这从来不断过的情丝,一直牵伊到
枕上,梦中,还是乌乌,接着纺。
不过从接信后的十五娘,
只是勤奋,只是快慰,只是默默地想。
本来两想合一想,
料不到勇猛的 “五十” 一朝陷落在环境底铁蒺藜上。
工作乏了他也 —— 不是,
瘟疫染了他也 —— 不是,
掘地底机器,居然也妒嫉他来,
把勇猛的五十榨成了肉酱,
无意识的工作中正在凝想的人儿,这样收场。
但只是粉碎了他底身躯,倒完成了他和伊相合的一个
爱底想。
才了蚕桑,
卖掉茧来纺纱织布做衣裳。
一件又一件,单的夹的棉的,
堆满一床,压满一箱,
伊单估着堆头也觉得心花放。
“五十啊!
你再迟回来几年每天得试新衣裳,
为什么从那一回后再不听见邮差问‘十五娘?’”
明月照着冻河水,
尖风刺着小屋霜。
满抱着希望的独眠人睡在合欢床上,
有时笑醒,有时哭醒,有经验的梦也不问来的地方。
破瓦棱里透进一路月光,
照着伊那甜蜜的梦,同时也照着一片膏腴垦殖场。
《十五娘》- 沈玄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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