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知道你的童年

大地知道你的童年

用声音邂逅美妙
2.62万117

心上的日子梦一般亮




马力 

久在京西一角,专意捉住细的虫鸣、幽的花香、清的鸟音、柔的水声,董华在文字里回到欢乐时光。《大地知道你的童年》,一听这书名,心就往昨天飞。

取材广,尽为乡村物事。自然环境的真、人物气息的浓、庄户风情的足、家常滋味的深,都在这里面了。举要:一昆虫,二草木,三鸟兽,四时令,五民俗。写的这些,乡亲们读了以为旧,城里人读了以为新。总之是大为远近所钦。平凡的村野生活经这有形的书写而定型,在世间立下弥远的存照,时间之涛决难将其湮灭。
自小长在乡村,多识虫鸟百卉之性是本钱。眼底名物,雅正的辞书恐是不载的,着笔,经了董华的点染,却登入文学的崇宏殿堂。这下儿,虫儿们怕会颤着翅,树儿们怕会摇着叶,鸟儿们怕会亮着喉,跟他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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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流而下,干脆一俗到底。爬在沙滩草丛里的“倒退儿”,专吃庄稼叶的芝麻虫,狂啃果木的蟪子,叮肉吮血的狗豆子,农宅菜园里的马蔺虫,性喜阴湿之地的蚰蜒,屋角窗边的香大姐儿,草滩田野上的屎壳郎,夏秋空中飞的天牛,爱吃榆树叶的铜格螂,绕着马兜铃飞舞的蝴蝶,豆秧底下的磕头虫,椿树上的花媳妇和锁儿,杨柳枝上的季鸟,盘桓于桑条上的黄鹂,爱在河道旁小叶杨上生活的小树叶儿,在大青杨枝桠间筑巢的雀儿鹰,叼啄房顶核桃的山麻子,喜在灌木丛、麦垄和蒿草间搭窝的阿嘞儿,体形胜过麻雀一多半的胡不腊,通身墨黑的黧鸡儿,崖穴石隙里栖身的寒号鸟,还有松鼠、狼崽和柴犬,摹形姿,述性状,在常识上是对的。写差了,众生灵也不会答应。若无长年的观察,便不能明晓物性,下笔就会缺了抓挠儿。
光“对”不够,还得写情,普通的生活场景方能从日常化走向散文化。要不,笔下之言就成了生物学词条,而那实在还是其次了。“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董华的文字得力处正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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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为“黑裙儿”的野果,北京的瓜地、果园、菜畦、宅院、水渠旁、河沟边、玉米田里常见,“在少儿心目中,黑裙儿简直就是精神圣母”,与农户孩儿连心。娃娃们用至纯的天性待它,充满仪式的尊严,“无论是长在地里的,还是长在家里的,任由其自生,绝不人为破坏,并对自己的欲望进行克制。这种自小不暴殄天物的行为,将来注定会影响他们作为农民的一生”(《谁家的黑裙儿又熟了》)。
“妈妈拳儿”长在山岭上、河谷旁,果珠儿红艳。“山里人是以贴心感情来亲近妈妈拳儿的”,跟它性命相依。“自小吮吸妈妈拳儿的孩子,到老都不会改变对妈妈拳儿的依恋”。他们能“由秀美的果实,想到母亲哺育自己的人生。果实正艳时,好比母亲正处于青丝满头的年纪,伸出的手儿是红润的、秀气的,即便于后背上挨上一拳,也不疼;但因何挨打,会让你牢记终生。可是妈妈也有老的时候啊,当你看到她满头白发,手上青筋裸露,她还有打你的力气吗?你对此只会生起锥心裂骨的凄凉。到了七老八十,白了胡须,还有妈妈在,还能受到妈妈打,是多么美的一件事情啊!可惜,当你知道珍视此情了,很多的遗憾你已来不及补偿……老了,有妈妈在,你这个人就有天大的福气!”(《引首妈妈拳儿》)
名为“小鸡喝酒”的野菜,“乡下孩子认它为友”。墨绿色叶片,肥大,可以食用,做成的腌菜,“映衬了山民生活的质朴”。小孩儿长成了大人,脑子里还常常有它,“这样的人心灵不会衰老”(《小鸡喝酒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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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打柿子,红了满院。给奶奶摘一个吃,“叼一小口,嘬出了一兜儿蜜的柿子汤,‘吸溜、吸溜’带声儿,往嘴里吸。两道淡眉堆起了甜蜜”。柿子树多为前代栽植,“吃上一个由他们手上种出的柿子,乃是晚辈人的福源哪!”(《柿子红了》)
桑葚熟了的初夏,桑树下的孩子爱学鸟语,“调门先压下去,再挑上来,拖长长尾音。放肆为美,快乐极了”。此番幸会,“至老不会忘记其中乐趣。思来想去,觉得黄鹂‘吃我桑葚红屁股’那声叫,是一句诗”(《黄鹂留下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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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山乡多鸟,习性和体形都有意思。“现今,生态环境发生了改变,很多昆虫少了,上述几种鸟也变得少见,或见不着了”(《几种鸟》)。
还可举《“秃儿”来啦》里郭老爷子养狼的传说,《老牛、小牛、羊羔和狐狸的N多意味》中老牛给犊子让水、羔羊叼走屠刀救母、受伤狐狸引开猎人保全幼崽的童话,有追怀,有枨触,有感世。所有字句,也是眼泪也是笑,皆见情致。
四季也是他倾情的。那番光景,美!
春来了。跑上河岸拍燕儿窝,“小燕子擦着柳梢,飞上又飞下,轻声地叫,像双双说着悄悄话”。这幅画,映于《大家都来拍燕儿窝》。
河边的野菜滋芽了,抓起绿滩上的石头朝水面用劲儿砍,“甩出去了,扁平的石块像蜻蜓点水似的,一颠一颠溅出了浪花,也极像鱼儿在水面上跳跃”。这串水花,飞入《打片儿溜》。
春野上,“刚返地气的沙壤土,十分暄软、干爽,一踩一个脚坑”。小家伙们喊着,笑着,顺着麦垄撵野兔。这欢声,响在《花田主》。
夏到了。门前小河边逮蛤蟆骨朵儿和蜉蝣,倭瓜花和豆角花上捉蜻蜓,草叶杂花间摁瓢虫,国槐树下戳吊死鬼儿,荆条篮子帮儿别着小蚂蚱,尽是这个时节要办的。
秋深了。谷子地、豆荚田里,老奶奶领着小孙子低头寻着。《拾秋》的末尾这么写:“颗粒归仓,拾过一个秋季,各家像摊开百谷场,展览一地:高粱穗一堆,谷穗一堆,黍穗一堆,带轴儿的小玉米一堆,杂色豆子各归置一堆……笸箩簸箕,五光十色,放射出劳动家庭的勤劳和完美。”意与境,那么谐适、圆融。
咬酥脆的甜棒儿,尝艳红的烘柿,都是口福。扽下肥大的蓖麻叶,只留半尺多长叶柄,擗开口,揻平,放上几粒绿豆,仰颏儿吹着玩,喜得男孩咧嘴乐。白薯拉秧了,小姑娘找来叶梗,撅成短段儿,当耳坠挂,透着得意。迎风下到沙土地,抡起三齿镐,一下一下刨花生,也是年年的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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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乡村社会传统,存而不灭,民俗之功大矣哉。百花山下、大石河畔的风习俗尚,蓄着不淡的情味,以散文的形式表现,董华当了讲述的主角。大抵还像活了多半辈子的人,坐在村口老树下跟一群孙辈闲聊,句句能当故事听。
进了腊月,碾盘上的碌碡转上了。妇女可劲儿张罗,小伙儿抱紧碾棍,磨黄米、推白面、轧豆面,备好食料,过节做年糕、蒸馒头、炸饹馇。天冷风寒,心头热:“忍受住了饥寒,推碾子换回来的补偿,是将一颗接受劳动锻炼和珍爱劳动果实的种子,早早播种在了心间”(《推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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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现有的阅历来看,物质意义的乡土,尽为地域文化所浸,可感知,可吟味,进入撰述,原乡意识天然地划定写作边界。这块地方、这个空间,表现出相应的地理限定,作品带有地域胎记与个人的生命经验,是不免的。失去桑梓供养、故园滋育,创作也便断了根。作家和生活地区的关联越无间,依赖程度越深,文学视野就越宽展宏阔,艺术想象就越广远无垠。
乡事悠悠地去了。从琐屑下笔,述往、感旧,哪怕小篇零句,董华必以他的深情讲述。抬泪眼,他瞧见从前的自己。
回忆是温暖的。





用户评论
  • 明月秋风0555

    第一,给五星好评。张老师的声音真好,而且发音标准,准确。 第二,董华的书是不错,主播老师增色更多。 我读董华,不止一次想到唐诗宋诗。宋诗写的也不错,但是好发议论,真是成也议论,败也议论。 董华的散文也好发综评式议论。 第三,董华散文朴实,可能受众不多,没有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活经历的人,可能不大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