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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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稿】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我们先来看看题目，这题目够长的。王昌龄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好朋友。他的七言绝句写得极好，被誉为七绝圣手！他的诗大家也非常熟悉，比如“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左迁，古人以右为尊，所以一般把贬谪、流放叫做左迁，直译就是向左迁移，向下迁移。龙标，是地名，在湖南洪江市。王昌龄被贬谪到龙标这个地方担任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一类负责治安的官职。

诗的第一句说“杨花落尽子规啼”。

“杨花”，苏东坡曾经有一首词（《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说：“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写的正是飘零无依的杨花。

其实杨花不是杨树身上的花，而是柳絮，因为古人称柳树为杨柳，正是“杨柳依依”。所以，实际上这里的杨花就是在春天里头弄得大家很麻烦的，飘到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里的那个柳絮。

那么苏轼写这词的意思就是，从杨花的形态上说呢，说它是花吧，它却不能叫花。你春天赏扬花吗？你不可能赏扬花。但是杨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这说的是他无依无靠，漂泊飘零。所以杨花落尽这个意象就很像王昌龄，他被远远的贬谪到了湖南的洪江，去到那遥远的地方。

其次再说“子规”，李白原来有诗云：“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子规者，又叫做杜鹃。杜鹃啼血，这是在中国古代诗篇里头非常著名的一个典故。杜鹃的叫声啊是非常的凄惨，非常的凄恻，它一叫起来就引得人黯然伤心。又有人说，子规的啼叫声像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一句我这样一讲，你就明白了。李白的意思是说：王昌龄啊我的好朋友啊，你被贬谪到了龙标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就好像杨花从此漂泊无定，令我不由得想起了子规的啼叫声，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啊？

第二句“闻道龙标过五溪”，这儿其实透露了一个信息，就是写诗的时候王昌龄还没有走到龙标，正路过“五溪”这个地方。“五溪”都在湘西，是沅江的五条支流，在唐人眼中这里是极其蛮荒艰难之地。

第三、四句是“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我们也知道李白也曾被贬谪到夜郎，而《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这首诗里也提到了夜郎。

其实这两个“夜郎”不是一回事，李白被贬谪去的夜郎是现在贵州遵义的桐梓县，那个地方是古代的夜郎国，而这次王昌龄被贬到的龙标是现在湖南怀化的洪江，这首诗里说的“夜郎”则是指今天湖南省的沅陵县，洪江正在沅陵的南方而略偏西，所以李白称之为“夜郎西”。

这两个“夜郎”不是一回事，不要把它弄混了。但是在古人看来，这个两个地方都是很遥远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这两句诗写得极妙。他的想象非常丰富。我们前面说过的诗中李白的想象都是夸张，“飞流直下三千尺”、“桃花潭水深千尺”都是夸张。但在这个地方他不是夸张了，他是真情表露，我要把我这颗心是愁心送给你！我为什么是愁心？

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是我的好哥们，你被流放贬谪，我不能救你，我不能帮助你，我忧愁着你的生活，我忧愁着你的贫困，所以我要把这一颗愁心寄给明月，让它跟着明月一同随着你、随着风去到那比夜郎还要西的地方，我人不能至而心至。

这地方他很巧妙地把自己的愁心、明月和风，都赋予了生命，仿佛我就是明月，我就是那一阵风，能够来到你的身边，给你温暖，给你关怀。

大家或许会问，李白跟王昌龄是什么关系？之前写的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现在又说“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陪你到夜郎”。大家可要明白，在唐代的著名诗人当中，那是有朋友圈的。

李白最开始跟王昌龄并不认识，他们俩是通过孟浩然结识的。王昌龄跟孟浩然的关系非同寻常。我讲一个小故事你就明白了。

王昌龄这个人仕途多难，史书上记载，王昌龄“不护细行，屡见贬斥”，就是说他说话不太注意、他的生活的细节、工作细节不太注意，用我们现在的话说，王昌龄不是诗人吗？诗人大大咧咧的，说话比较随便，言行比较随便，不停地得罪人。

于是在他的短暂的一生当中，贬谪的经历确实不少。他在贬谪的过程当中，比如在唐玄宗的开元28年，他贬谪经过襄阳的时候，他就去拜访了居住在襄阳故乡的孟浩然。

孟浩然跟他的交情极好，孟浩然特别高兴，就招待他吃饭，吃什么呢？史书上说是“食鳝”就是吃黄鳝，总之就是用好东西、精美的珍馐来招待他的老朋友。

可是你知道孟浩然当时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他身上长有各种什么疮或者有伤口，是不能吃河蟹、河鲜或者海鲜的。孟浩然是个率性之人，为了他的好朋友，不惜陪食鲜。结果一吃下去，他的背疮就发了，毒疮迸发，治疗不愈，不久就去世了。

由此可见，孟浩然的个性跟王昌龄的个性是非常接近的，率性、不护细行，用现代话说，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别说吃河鲜了，干什么都行。但是后果很严重。

李白正是经由孟浩然介绍与王昌龄认识的。李白、王昌龄、孟浩然都是盛唐超一流的天才诗人。王昌龄就是天才的诗人，并且在当时名气就特别大了。

有个故事说，王昌龄与高适、王之涣三个人一块儿在酒楼喝酒，喝酒的时候来了一些歌伎，唱的是当时人们的诗篇。他们仨就出了个主意，看看歌伎们到底唱谁的诗更多，三个人比拼一下、PK一下谁的影响力大。

第一个歌伎开口一唱，就是“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可见王昌龄的很多诗篇在当时都是广为传唱的。王昌龄七绝写得特别好，在唐代的诗人里头，七绝能跟李白叫板的也就只有王昌龄了。

所以，你想想啊，王昌龄和孟浩然关系很棒，孟浩然跟李白关系很棒，再加上李白、王昌龄两人英雄惜英雄，那李白如果跟王昌龄关系再不棒，不是很奇怪么？事实证明，因为孟浩然的关系，所以最终李白和王昌龄加了朋友圈，加了微信，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这么一个关系。

盛唐的这一批超一流的诗人能抱成团，彼此之间情谊深厚，所以表达朋友之间思念、牵挂的诗句在盛唐诗中非常常见。

比如今天我们读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诗人的诗心是非常巧妙的，这句诗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类似这样的表述在李白的诗中并不少见，李白还曾说“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这颗心太猛了，一阵风把我的心就吹到了咸阳的树上，挂在那树上，让你看看我这颗心，你看看、你看看我有多爱你。

又比如王维送他的朋友回江东，其中两句是这么写的：“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我太想你了！我想念你想得怎么样呢？我的相思就跟春色一样，你走到哪儿，我这个春色就跟你到哪。你沿江所看到的江南和江北的春色，那全是我呀，那就是始终跟随着你的我啊。

我们从这些诗里头我们看出些门道来，唐代的诗人表达情感是非常直接的，是不遮掩的。他们把一颗真心捧出来，用一颗真情来对待你。

无论是王昌龄还是李白，他们固然是诗坛上的枭雄，诗坛上的唱将，但最主要的是他们彼此之间有着共同的情感寄托，道德情操，也有着共同的彼此的相依相惜和相连。

这就像王勃的诗说的一样，“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然我们相隔遥远——诗的名字就叫“遥有此寄”——但是我们的心是永远在一起的。人心最难得，特别是真心更为难得。所以今天为什么要讲这样一首诗呢？

虽然王昌龄是被贬谪的，后来又遭遇不测，按理说这是一个很凄惨的故事，但是我们在这个凄惨的故事里边却读出了真情。李白当时心情也不好，到了泾县有汪伦在热情的招待他，给了他情感上的一种莫大的安慰，让他写出了流传千古的名篇。

王昌龄被贬谪这本来是件糟糕的事情，但是他的好朋友写了这首诗，告诉他：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于是这首诗也因为真情焕发出了光彩。这正是告诉我们，只有有才有情写出来的作品、写出来的诗，才能够被后人一唱三叹，永远流传。

由此我们就想到，这个唐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朝？我们一说到唐朝就觉得兼容并蓄、对外开放，觉得当时的人内心里边都是有着很大的胸怀，都是有着很远大的理想，但我觉得唐朝人唐朝的诗我们之所以喜欢，还要归结出另外两个字，就是“真情”。

所以我想像李白、王昌龄、孟浩然，虽然以我们现在教科书上写的固然怀才不遇，在仕途上并不是顺风顺水，但之所以当时人、后代人都对他们念念不忘，怀念他们的风采，一再的咏叹他们的诗篇，是因为我们觉得与其说他们是一代之圣贤、一代之好官，更不如说是因为他们遭遇了很多的磨难，是因为他们在磨难当中不断地展现出人性的光辉、友情的光辉。

【拓展知识点】

一、创作背景

此诗一说约作于唐玄宗天宝八载（749年），一说约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二载（753年）。总之是李白50岁时所作。当时王昌龄从江宁丞被贬为龙标县（今湖南怀化黔阳县）尉，李白在扬州听到好友被贬后写下了这首诗。

二、诗文解析

1、王昌龄：唐代诗人，天宝（唐玄宗年号，742～756）年间被贬为龙标县尉。左迁：贬官，降职。古人尊右卑左，因此把降职称为左迁。龙标：古地名，唐朝置县，属巫洲，治所在今湖南怀化黔阳县。

2、杨花落尽：一作“扬州花落”。杨花，柳絮。子规：即杜鹃鸟，又称布谷鸟，相传其啼声哀婉凄切，甚至啼血。

3、龙标：诗中指王昌龄，古人常用官职或任官之地的州县名来称呼一个人。五溪：一说是雄溪、满溪、潕溪、酉溪、辰溪的总称，在今贵州东部湖南西部。关于五溪所指，尚有争议。

4、随风：一作“随君”。夜郎：汉代中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曾在今贵州西部、北部和云南东北部及四川南部部分地区建立过政权，称为夜郎。唐代在今贵州桐梓和湖南沅陵等地设过夜郎县。这里指湖南的夜郎，李白当时在东南，所以说“随风直到夜郎西”。

三、人物关系

四、引用诗句

1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2

《蜀道难》（节选）

李白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3

《望庐山瀑布》

李白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4

《赠汪伦》

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5

《送沈子归江东》

王维

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6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五、康震书法

【互动问题】

古诗词中提到月亮的诗有很多，这首诗中将愁心寄于明月，你还能想到哪些诗提到了月亮？欢迎在评论区与大家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