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初见

【朗读者小语】常怀感恩，本是资质愚钝，受先生教诲，方能有所长进，蒙先生不弃，真诚相待，内心更为崇敬。先生为人谦逊，虚怀若谷，广受尊崇，今日有幸，朗读先生随笔，学生水平有限，还望先生海涵。

【作者简介：介子平，著名学者、书画评论家、专栏作家。1964年生，山西介休人。出版有《青灯》、《烟霏云敛》、《少年文章》、《消失的民艺---年画》、《褪色的记忆---连环画》、《雕刻王家大院》、《风华丹青》、《大韵书法》、《田园将芜》、《苦酒微甘》、《此间少年》、《民国文事》等专著】

 故人初见

人有其言，物有其语。初夏的绚烂，一如梵高笔下的丽彩，任意搭配，却不脏不乱，独得异趣，不鄙不俗，一派生机。

朋友邀约，无非借着茶酒，故人叙旧，颠来倒去，新雨搭腔，辞达则止。最是故人，两年不见，体态已有变化，料对方看我应如是。没有到不了的明日，只有回不去的昨天，趁时光正好，趁你我未老，改日再聚，一句客套话而已，疲于奔命，各自忙碌，他在你不在，你来他不来，互联网正在瓦解人情社会。除却体态的变化，想法也更新，怪力乱神、段子八卦之外，多了几分叹息，偶有佳句，回味无穷。令人刮目相看者，书中所得者有，岁月感悟者多。重要的不是读一本书，是重读一本书，不是结识新雨，是重新认识故人。

无论开始时的话题是什么，最后都会归结到过去。在叙旧的故人身上，意识到了时光之不歇，生命之存在。不待风吹，花已自落，青春逝去，便再不会附体，若说从未属于你，也不对。人生一世，哪来那么多的路路转折，步步惊心，多数时候，诸事平平，不过一个又一个早起晚睡、晨钟暮鼓的叠加。平淡的日子里，闲看庭花，顺其自然，静听流水，心无所住。回首既往，平庸转而美好，嘈杂变得宁静。人生高度，一半归于努力，一半源自选择；生活质量，一半在乎心态，一半取自物质。物质的诱惑，在于拥有，拥有当然幸运，失去却不失诗意，张爱玲似乎就是这类的人：“有一种失落，不能说，只能靠感受；有一种悲凉，不能说，只能靠敛藏；有一种喜欢，只能靠欺骗来隐瞒；有一种心痛，叫做爱不能语。”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五十岁后，倦鸟归巢，远大想法开始退烧，激进言辞逐渐温和，每自红氍毹绕行而过，避开热络，起居方面也做起了减法，箱里的酒赠买醉友，架上的书送爱书人。朋友同样开始缩减，往还次数渐少，交际人数渐稀，心灵的容器并不大，有绝交，才有至交，余下的故人，越发得珍惜。

遇见皆天意，新雨未几即故友，不以相识时间的长短衡量情感，情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三观”合拍更为重要。这个世界随时开始，不知何时，我患上了忘脸症，一回茶二回酒，新雨再见，对方热情相迎，我则癔症半天，满脑子氤氲，怎么也想不起来，待人散去，豁又戳图想起，某回喝过酒的，毕竟鸟飞无迹，船过有痕。故人则不然，记忆经过时间的打磨 ，形象越发的清晰，即便不谋面，不通话，心里总会留个位置，安安稳稳放把椅子。

天已不早，意犹未尽，遂有人提议建个微信朋友圈，令我取名。故人心情好，写来亦不俗，便想了个“故人初见”的名字，新雨初见固然可喜，故人相见，有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惊喜。故人新雨，还在于话之投机，林语堂说：“你只要说出你的真意，世界上似乎不会没有与你同感的人。”确如此。

宴毕，各自散去。若干时后，或有参与者偶能念及，忆如当初，便是“故人初见”了。梨花带雨、柳夭桃艳的容貌褪去，红巾翠袖、珠晖玉映的华饰卸下，一个人的美丽，只合读过的书，经历过的往事。想不起的，其实并未忘记，只是库房的锈迹之门，轻易不会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