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步履不停》：想知道答案，唯有向前

我们之前提到过白居易的一首诗，羲和走驭趁年光，这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间，催促着我们在人生的路上，步履不停。

《步履不停》的作者，就是被誉为“小津安二郎的接班人”的日本导演是枝裕和。而之所以讲这本书，也是因为这周末，有个节日--“母亲节”。按照是枝裕和本人的说法，“没能为母亲做点什么”的遗憾，成了《步履不停》的种子。他在另一本书，《有如走路的速度》中，回忆与母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

好像是将近五年前的事了，那天我和母亲一起吃饭。地点是在新宿。“肉好小块呢。”、“很贵喔”母亲边吃边抱怨，不过还是一口气吃完了她最爱的寿喜烧。临别时，她很开心地边挥着手说“那我走了”，边向午后的新宿车站走过去。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一股无来由的不安。“这不会是最后一起吃饭吧？”我怔怔地站在人行道上看着母亲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南口剪票的人群之中。遗憾的是，那个预感竟然成真，我也因为“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而悔恨不已，所以才有《步履不停》这部电影。

不过，我强烈希望它是一部充满阳光的电影，目的不在描写母亲迈向死亡的过程，而是撷取生命的一瞬，在那一瞬间试着将家族记忆中的阴影收藏起来，就像目送母亲的背影那样。

这本书的腰封上，印着这样一句话，“人生就是不断地失去，时间终将带我们找到谅解的出口。”对于这部电影，是枝裕和“我想拍的是一开场便让观众觉得‘啊母亲就在那里’的电影”，“我不想给人带来哭泣，而是尽可能地让人欢笑，与母亲一起欢笑”。

写出这样的书和拍出这样的电影的是枝裕和，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是枝裕和是20世纪90年代日本独立电影涌现出来的优秀代表，他的作品题材多具社会关怀，充满人文主义色彩，作品风格朴实，注重内省。是枝裕和不相信什么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哪怕有些事在一个高效运转的社会里没有实际效用，但它们依旧重要，因此，他说，“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这也许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是枝裕和的父亲出生在日据时期的台湾，整个青春都在高雄度过。1962年，是枝裕和出生在东京，此时祖父与父亲已回到日本，但也已错过了把握日本战后经济高速发展机会的最好时期，因此比起同时代其他家庭，是枝家的经济状况似乎总是落后一步。九岁之前，他们全家六口人挤在老旧的日式木结构平房里，玄关前有个小院子，种满花草，牵牛花的藤蔓会一直攀爬到屋顶，将整个屋子包围在绿叶中。母亲会自嘲：“房子这么破，正好可以藏起来。”

陋室虽破，但对还是个孩子的是枝裕和来说，把自己藏在这绿叶的罩帘后，躲在昏暗处往外看行人，是件充满乐趣的事情。春天播下牵牛花的种子，秋天看盛开的波斯菊，在卷心菜地里捉菜青虫，放进水槽里喂大白菜养着。是枝裕和喂得很勤快，几周之内，菜青虫成了蛹。再那之后，他每天一睡醒就跑到后院去看看水槽，期待着蛹的孵化。

在是枝裕和的童年里，蛹化成蝶翻飞而出的那个画面，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某一天，当他同往常一样、嘴里含着牙刷和泡沫晃到后院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水槽里像开满花似的白白一片。”一百多只蛹，一夜之间几乎悉数化蝶。他抱着水槽跑到院子外，打开盖子，屏息等待。但所有蝴蝶都一动不动。他突然不安，“是不是因为我把它们从菜园抓到这种地方来，结果孵出了不会飞的蝴蝶？”

他又用手指敲了敲水槽的玻璃。万籁俱寂，时间仿佛静止。他有点心灰意冷，正打算放弃、进屋叫爸妈来看时，一阵风起，树叶沙沙响起来。

“我的眼前被一片白色覆盖，忍不住闭上了眼……那时，我甚至感觉听到了蝴蝶挥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大得就像是成群的鸟在一齐扇动翅膀。”很多年后，他把这个画面写进了半自传小说《步履不停》中。

后来，蝴蝶几次出现在他的电影《步履不停》《比海更深》中，像是已逝亲人的化身飞回在世者身边。是枝裕和的父亲去世后，母亲曾在看到蝴蝶后不经意地说，可能是你爸爸回来了呢。几乎是如实地，他把这个细节搬到了银幕上，借树木希林之口，说出母亲生前的话语。

所以，他也才会说，“并非我在孕育作品，作品也好，感情也好，都早早蕴含在世界之中。我不过是将它们捡拾和收集起来，然后捧在手心，展示给观众看。”

他在《有如走路的速度》的第五章写道：“风从哪里出来，云又将飘向哪儿，世界的尽头在何方？想知道答案，唯有向前走。翻山越岭仍不见尽头，但这个疑问不断催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