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云雀叫了一整天》:清澈的读者,浓郁的朋友

036|《云雀叫了一整天》:清澈的读者,浓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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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痴,仆居三,一晏叔原,二唐子畏。”也就是说,在“痴”这件事上,当然这个痴是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的痴,他说在这件事上,我只能排第三,排第一的是晏叔原,也就是北宋那个写下《小山词》的晏几道,与他的父亲晏叔并称大晏小晏,这让人想起他的一句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鲁迅先生曾说:“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晏几道的朋友黄庭坚,曾总结过他的“四痴”,所以,《小山词》中的许多至情形象都是晏几道自己的真实写照,而《小山词》之中,字字句句都有着浓墨重彩的“痴”。比如他那首《虞美人》:“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罗衣著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还有那首《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这“浅情人不知”和木心所说的那段话是一样的况味。木心说,“爱”的内涵最丰满——当此际,构成一个“人”的思维和感觉的全部功能都激扬起来,肝肠如火,泣笑似花,虽千万人吾爱矣。而晏几道的“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和木心所说的“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那时的我 手拿半只橙子,一脸地中海的阳光”,也可以相映成趣。当然,木心的这种痴,这种爱,不仅仅是对人,对文字,对唯美的文字,木心也是“文字缘同骨肉深”地痴着。这让我想起希腊神话中的那个皮革马利翁,他是塞浦路斯的国王,善于雕刻。因为不喜欢凡间女子,决定永不结婚。他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皮格马利翁把全部的精力、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都赋予了这座雕像。他痴痴地爱着自己的作品,为她起名加拉泰亚,并向爱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赐予雕像生命,并让他们结为夫妻。我们心中都有一个皮革马利翁,无论你痴痴爱着的那个对象是什么,最终都会与之结合,融入你的生命,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地与你相伴一生。

那个排第二的唐子畏,也就是唐伯虎。更多的人熟悉是他点秋香的故事,或是周星驰的电影中,那句“别人笑我太痴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太痴癫的唐伯虎看穿了什么呢?唐伯虎字子畏,号六如,这个六如,就是《金刚经》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六如。从这位六如居士的号上,也许我们就能够知道他看穿了什么。真实的唐伯虎并不是我们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那样,却像八大山人的诗句,墨点无多泪点多。然而,他却像木心所说的一样,“诚觉世事尽可原谅”,所以,木心说他痴,也说他“那种不计怨仇的天性,真是良善到可耻。”我觉得,这种不计怨仇的良善,就是唐伯虎的画作中,那温暖祥和的色调,典雅冲和的画面,让人看不出他命途多舛的人生,就像莫扎特的音乐。

木心说莫扎特是俄耳浦斯快乐、祥和、平和的一面,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因为了解,我们根本听不出莫扎特在生活中也有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抖的日子。木心的文字也是这样,木心也有在纽约洗盘子的日子,所以,他会说,“不过我所说的悲伤,和别人所说的悲伤是两样的。”木心的这种悲伤,更接近于古希腊的悲剧,我们之前说过,木心是“绍兴希腊人”,他的祖先在绍兴,他的精神传统在古希腊。他在《古希腊》那首诗中说,希腊人则诗人引导,由艺术家缔造。而古希腊悲剧有着悠久的传统。曾在1987年被雅典科学院授予最高文学艺术奖的罗念生先生,给学生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雅典的一位悲剧诗人演出他的历史剧时,引起全场观众落泪,却被罚款一千块钱。按现代观点来看,演戏剧能打动观众说明成功,但这却违背了古希腊悲剧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严肃,而不是悲悲切切。也许,木心的悲伤就是遵循着这个基本要求吧,我想,这也是他甘心在“痴”这件事上,屈居唐伯虎之后的原因吧。

在这本书中,与这个痴情的“痴”字相近的,还有一个“癖”字,癖好的癖。木心说,“王济癖马,和峤癖钱,杜预癖《左传》,余得钱买马,马上读《左传》”。木心三癖合一,标准的VIP,唯爱癖。王济,和峤,杜预,都是《世说新语》中的人物,和峤是王济的姐夫,杜预是杜甫的先祖,他们都各有一个癖好。他们的癖好虽然不同,但都是有深情之人,因此,也都类似那个“痴”。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所以,一个人的癖好和深情是联系在一起的,然而这种深情,如果联系不好,好后也会皆成梦幻。因此,张岱在他的《自为墓志铭》中说过他的诸多癖好,“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结果呢?“劳碌半生,皆成梦幻。”所以,木心说,“汉族是有极大可塑性的种族,却也因而被塑坏了”,我们也要警惕,不要被自己的癖好塑坏了。与张岱那“皆成梦幻”相对应的,是木心说的“留得好记忆,便是永恒。”这好记忆,大概就是和美有关的人事物。记得窦文涛有一次在《锵锵三人行》的节目中说,他看梅兰芳的演出录像时,随便哪个时候按一下暂停键,梅兰芳的定格中,都是美的。我想,我们所癖好的所痴情的那些美好的事物,塑造我们时,也是这样。人的一生,也应该是这样。因此,纪伯伦才会说,“人活着是为了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正是因为这种发现这种等待,木心才会自信地说,“如果以前的我来找现在的我,将会得到很好的款待。”那么,从前的你如果来找现在的你,你会怎么款待他呢?你身边的人中,有没有那个从前的你的影子?又有没有未来那个会款待现在的你的影子?即使身边没有,书中也会有。木心说,“清澈的读者便是浓郁的朋友”,愿大家在木心,在所有美好文字的面前,都是一枚清澈的读者,一位浓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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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天音艳丽

    触动我的是这句话,"留下好记忆,便是永恒"。若说淒惨莫如唐伯虎,近来痴迷国画,看过唐伯虎的书画作品,但见山青水秀人逍遥,字字珠玑温润,竟然看不出丝毫家破人亡孤独终老的痕迹,难怪胸中自有锦绣的木心尊他为上痴,从木心看到唐伯虎,留给世间的原来多是美好的恒久远啊……

  • 刘彬彬_uh

    我们无法左右天气,却可以改变心情。我们无法改变容颜,却可以展现笑容。只要笑容有了开始,就会像花儿一样绽放。去爱吧,爱一个人,爱一本书,爱一座城,爱一个美丽的世界,如痴如醉,不醉不归。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挽一帘幽梦,许一世倾城。痴一人深情,留一世繁华。一生一代一双人。

  • 刘彬彬_uh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老师今天分享的这句话,让我感触颇多。自古迄今,终成大事者,亦有爱物成痴之癖。当然,也许,我们会自言自语的说,我们都是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生活在平平淡淡的世界里,终其一生要成的大事就是过好这辈子。可是,一辈子这条路太长,长到我们自己都觉得没有盼头的时候,人就会明白,辛辛苦苦转为人来到这世界上,要么有深情,要么有真气,一个没有爱好或者一个完美到没有缺点的人,两者都是极可怕的。老师曾经分享过,要做一个生活家,啥是生活家?我的理解是,能让“生”这个过程,活色生香的人,就是生活家。还记得,小学毕业,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写过的同学录吗?

  • May_abb

    木心曾说过:“我是绍兴希腊人,我的祖先是绍兴人,我的精神传统是古希腊”。个人认为木心的文字也是古希腊式的,弥漫着酒神精神,非常迷人:“希腊民族不是受祭司支配的/他们受诗人引导由艺术家缔造”;“冰是睡熟了的水”;“好事坏事/过后谈起来都很罗曼蒂克”;“春之神是步行而来的”…… 感谢武力老师美丽的分享🙏 在木心的世界里,我愿做清澈的读者,浓郁的朋友

  • 此木棉

    愿你我都拥有这样的乐“一脸地中海的阳光,手拿半只橙子,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快乐”!

  • 若水_l6j

    一个人如果没有癖好,那么他对于美来说是不通的,也就是大家口中长提到的“无情”之人。花有花的香气会袭人,鸟有鸟的鸣啼如天籁,虫有虫的涌动似蜕变,鱼有鱼的记忆长七秒。世间一切万物皆有美的存在,人如无癖好,自是不通,所谓无情也。一本好书百读不厌,一部好剧百看不烦,一首好歌百听似清泉,一幅好画流传千载。听老师的音频,似涓涓细流划过心房,深入骨髓,体会万般滋味,感受穿越之快感,诉百感而难言。何为经典?何为大家?通天文地理,晓国内海外,明经典佳作,理背后之旷达。情动而辞发,在这春天悄然来到的时刻。从前慢下来,细细品读《云雀叫了一整天》,使四海之清友,因老师而成为浓郁的朋友!

  • 面试念念不忘

    情与文,情与言辞,情与喜好。 我希望的用情来指点迷津,用情来相互慰藉,用情来衡量“痴”与“癖”。 每一个都是说不完的话题,每一个都值得玩味,每一个都能从自我身上来反思。 所以一切也都可以用木心先生的诗来概括:清澈的读者,便是浓郁的朋友。

  • 哭泣的唐卡

    痴,以疒为部首,自然是一种病。不慧也。都说恋爱的女人智商归零,所以女人更痴情些。突然记得随意诗社里曾经听人争论过一首诗,提到一个叫樊小纯的。她给木心先生写了一首《借我》:借我一个暮年,借我碎片,借我瞻前与顾后,借我执拗如少年。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借我变如不曾改变。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借我可预知的脸。借我悲怆的磊落,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言而不喻的不见。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据说,源自于2011年10月木心给小纯题字时写的2011年冬。而那年冬,永远留住了先生,便有了此诗,当时听的有些泪眼婆娑,细想也是痴的,佛家三毒之一,moha,而今亦参不透。

  • 亚男_待望舒

    感谢老师的倾情解读,老师把诗和远方呈现在我们面前。愿我们都与美好的文字结合,将它融入我们的生命,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 刘彬彬_uh

    有了孩子之后,我总对他说,你可以有一个小小的梦想,无论是不是实际、是不是昂贵、是不是有价值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随着你年龄的增长,这个小梦想不会消失,这个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到时候你获得的快乐,一定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所以,我愿意在我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爱好和梦想让他成长为一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