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云雀叫了一整天》：木心那功能繁多的灵魂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节气，雨在文学作品中，也有朋友的意思。所谓人情旧雨非今雨，老境增年是减年。这个典故出自《全唐文》中，杜甫的一篇自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意思是过去宾客遇雨也来，而今遇雨却不来了。想起张爱玲的《小团圆》里面，也有一段话,“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下雨不来。”还好，今天我们在雨水节气要讲的这位老朋友，下雨也来。他就是木心，而我们这一周要讲的，就是他的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往事越千年，苏东坡在超然台上写的那首词中，写道，“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我们也用木心这本诗集，诗酒趁年华。在这本书中，木心也说，唐诗下酒，宋词伴茶，木心的书中，有唐诗的气象，也有宋词的精雅。可以说是有酒有茶，剩下的，就是我们贡献的年华。正好，我们也正在新年之中，而华呢，是花儿盛放的状态，也希望大家都能够在诗意的生活中，心花怒放。

木心先生1927年2月14日生于浙江乌镇，这个日子除了是情人节，据说以前在英国，所有雀鸟，也就是《云雀叫了一整天》的这种雀鸟，都会在2月14日交配求偶，像黑鸟、山鹑等，它们都是在2月中旬求偶的。所以，人们也认为每年的2月14日是春天万物初生的好日子，代表着青春生命的开始，因此人们也仿效雀鸟，在每年的2月14日，表达爱意，选择伴侣。而木心这只“雀鸟”，却是终生都没有选择一位伴侣，也许，他在心里，已经迎娶了缪斯女神作为精神伴侣。狄金森有一首诗，叫《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诗中说，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然后，把门紧闭，她神圣的决定，再不容干预。发现车辇在她低矮的门前，不为所动，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不为所动。我们熟悉的木心这个名字，是他的笔名，他的本名是孙璞，字仰中，信仰的仰，心中的中。我想，木心正是因为信仰着心中的那位缪斯女神，所以才不为所动地只陪伴着他精神上的伴侣吧。而这个中，也就是我们之前讲的戊戌之年的这个戊戌，属中，属土，而说到土，也就是地，我们每个人的最重要的那一亩三分地，也就是我们的心地。很多时候，种子固然重要，地质也不可忽视，当我们把这块心地培植和翻耕得越来越肥沃，它培育的那颗种子都会越来越茁壮，从而欣欣向荣。

我们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个单项竞赛，就像我们的灵魂，从来也都是一位多面手。在英国的伊丽莎白时代，早于莎士比亚的时代剧舞台繁荣昌盛的奠基者中，有一位叫马洛的诗人兼剧作家，在他的剧作《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中，有这样一段自白：宇宙用以造就人的四种元素，在我们心中称雄争霸，告诫我们所有人要树立雄心，我们那功能繁多的灵魂……

木心，也有一个功能繁多的灵魂，他小的时候，就一边学着《诗经》一边念着英文，十四五岁就知道了“瓦格纳跟尼采的那场争论”，他的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是20世纪第一位有作品被他们收藏的中国画家。1971年，木心先生在“文革”期间被捕入狱，他的所有作品全被烧毁，三根手指惨遭折断。在被囚禁的18个月中，他用写“坦白书”的纸笔写出了洋洋65万言的《狱中笔记》，用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无声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在美国，木心的散文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一道， 被收入学生必读的美国文学史教程。在由哈佛与耶鲁教授主办的“文学无国界”（WordsWithout Borders）网站上，木心拥有许多忠实的读者。因此，台湾作家骆以军说，“木心先生是一位全方位的艺术家，他的小说很早就碰触西方现代小说常探讨的议题，包括辜负、遗憾、忏悔及追忆，也讨论人如何站在现代荒原中，仍能保持文明人的尊严。”正是因为对这种尊严的尊重，早在1984年，台湾《联合文学》的创刊号上，当时还是旅美作家的木心就已经闪亮登场。当时在台湾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因此被称为 “文学上的鲁滨逊”。可就是这位文学鲁滨逊，牢牢霸占了《联合文学》三分之一的篇幅。剩下的三分之二，平摊给了余光中、梁实秋、凌叔华等40多位作家。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才高八斗”那个典故。而才华这种东西，也确实没有道理可讲的，才华之于人，要么有要么没有。就像小聪明，积累再多，也未见得能合成为大智慧。因此，木心在他的另一本书《素履之往》中，有过这样的段话：小聪明可以积合大聪明再提升为智慧吗——并非如此，决不如此，从来没见如此。“小聪明”的宿命特征是：无视大聪明，仇视智慧。凡“小聪明”，必以小聪明始以小聪明终。妙的是真有“小聪明”这样一个类族，遇事伶俐过人，动辄如鱼得水，差不多总是中等身材，不瘦不肥，面孔相当标致，招女婿、干女儿的料，如果无机会作祟，倒也花鸟视之，看在眼里不记在心里，可是“小聪明”之流总归要误事坏事败事，只宜敬“小聪明”而远之，然后，又远之。而他之所以对小聪明远之又远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

白居易写过一首名为《疑梦》的诗，诗中说，“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这一周，就让我们跟随木心一起，行走在他这个艺术的梦中，我们今天一开始提到了苏东坡的超然台，很多时候，我们也需要这样一座超然台，让我们从现实世界中抽身出来，超然物外，偶开天眼觑红尘。如果真如周作人所说的那样，瓦屋纸窗下的清泉绿茶,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那么，这艺术的梦，又抵得上多少个尘世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