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见信如晤》：悲伤会过去，而我们仍在

今天和大家一起欣赏的，是第89封信：《悲伤会过去，而我们仍在》，写信的人是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

亨利·詹姆斯是19世纪美国继霍桑、麦尔维尔之后最伟大的小说家，也是美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大文豪。他的小说常写美国人和欧洲人之间交往的问题；成人的罪恶如何影响并摧残了纯洁、聪慧的儿童；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矛盾；艺术家的孤独，作家和艺术家的生活等。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一个美国人》、《一位女士的画像》、《鸽翼》、《使节》和《金碗》等。

东西方的文学我考察过一些，编过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幻想文学选集，译过麦尔维尔、卡夫卡、布洛瓦等人的作品，但至今仍未发现较之亨利詹姆斯更为神奇的……他写戏剧不是很成功，但写小说却极为拿手，善于创造模棱俩可的情节，使读者费脑筋，但因此也可被永无休止地读下去。他的那些丰富的作品，写出来就是为了要人慢慢回味、细细分析的。——博尔赫斯

亨利·詹姆斯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就和莎士比亚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一样稳固。——格雷厄姆·格林

推荐一部他的作品《鸽翼》改编的电影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1917年10月18日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发表的书评中，曾这样描述詹姆斯的创作特点：“在呈现往昔时，亨利·詹姆斯最为游刃有余。柔和的光线在过往中穿梭游动，连彼时最普通不过的渺小人物也浸润着无尽美妙。白日的强光所压抑的诸多事物的细节，在婆娑的光影中得以摇曳生姿。那份深沉, 那份浓郁，那份静谧，整出人生盛会的那份幽默自如——所有这些，似乎都是他笔下自然的气韵和最恒久的意境，他以深远的目光洞察一切。”

伍尔夫接着写道：“的确，要感谢美国作家，尤其亨利·詹姆斯和霍桑，给我们的文学带来对过去最美好的回味——不是说远古的浪漫传奇和骑士精神，而是在不久的往日中消逝的尊严和褪色的风尚。”

伍尔夫的丈夫伦纳德在自传中除了详述詹姆斯对伍尔夫一家人的爱慕之情。还生动地描述了他听来的关于詹姆斯的趣闻，说他们小的时候，詹姆斯常来家中做客。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一边讲话，一边坐在椅子里往后仰。随着那些长长的句子一点点舒展开来，詹姆斯的椅子也慢慢后倾，这时所有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椅子，既担心又盼望着它失去平衡，把詹姆斯掀翻在地，可是詹姆斯几乎总能化险为夷。有一次，危机终于发生了，椅子倾倒，小说家摔在地上，但毫发无伤，不以为意，又继续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长句子讲完。

我觉得，这个小故事恰恰是今天这个题目的写照，就算悲伤像椅子一样，把人掀翻在地，但悲伤也会过去，而我们仍在。

1883年7月，亨利·詹姆斯收到格蕾丝·诺顿的一封多愁善感的信件，令他十分担忧。格蕾丝·诺顿是一位成功的散文家，也是亨利·詹姆斯的多年好友。当时，家人的离世似乎令诺顿陷入抑郁，急需一个出口。而詹姆斯自己对抑郁并不陌生，他写了一封精彩的回信，虽以“面对别人的伤痛，我总是无能为力”开头，却留下了一些伟大的、极富同情心的建议——而当时，詹姆斯的父母也刚过世几个月，因此他的这一举动显得更为感人。

亲爱的格雷丝：

面对别人的伤痛，我总是无能为力。而你的信流露出如此深刻的伤痛，我简直不知对你说什么才好。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此停笔，只是一定要说在前头。你有现在的感觉，其实并不孤独，真的——我是说，你似乎将人类的全部痛苦都当作你的痛苦。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觉得你付出所有却没有回报；同情在你身上并不是相互的——你受其折磨，却全无受益。然而，我决定用冷静的语气来与你交谈。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活着——我们被赋予生命，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处，为何而来，但我认为，我们之所以继续生活，（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生命是我们所知的最珍贵的东西。正因如此，杯中尚有余水，我们却放弃生命，想必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换句话说，感知是种无穷的力量，虽然有时候感知到的尽是痛苦，但是它一波又一波地蔓延，使我们永不会停止感觉，尽管我们时常貌似在停止感觉、试图去停止感觉、祈求能停止感觉。总有东西制约着我们，让我们形成一种宇宙定律般的观念，那就是不要放弃。你感觉我们同出一辙，你是对的。你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兴趣和怜悯，展现出一种持续的和谐的力量，这相当可贵。只是我恳求你，不要使这些同情与恋爱泛滥成灾——要记得，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特殊的难题，不属于你，而属于他们自己，你面对你自己的难题便已足够。不要让自己过多地消融于世界，要尽量稳固、充实、坚定。我们所有人共活于世，那些去爱、去感知的人活得最为丰盛。我们互相帮助——哪怕是无意识地。我们每个人依靠自身的努力，来减轻他人的负担，我们为所有人的成功做贡献，使他人得意生活。悲伤如巨浪一般涌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此事——它把我们打翻在地，或许几乎令我们窒息，但它会离去，留我们在原地。于是我们知道，它若强大，我们便更加强大。因为悲伤会过去，而我们仍在。它磨损、消耗我们，但我们也以牙还牙，磨损、消耗着它：它是盲目的，而我们勉强看得见。我亲爱的格雷丝，你正在穿越一段黑暗，无知如我，一无所见，只知道你可怜地在黑暗中患病。但这仅仅是一段黑暗，并非一个终点，更非尽头。别去思考或感受你力不能及的事，别决断也别决定——什么都别做，除了等待。一切终将过去，而宁静、公允的秘密、幻灭、温情、新的机会——总之，生命之种种仍在。你还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我也会帮助你。只需记住，在此期间不要被消融。我认为有必要保持一种机械化的凝固，这样无论那匹马飞奔得多快，当停下马蹄时，总有一个受到震荡却安然如故的格雷丝·诺顿留在马鞍上执掌缰绳。尽量不要在黑暗中被击垮，这是唯一要做的，因为未来正蕴藏其中。你注定会成功，一定不要倒下。你拥有我最温柔的关怀和全部的信心。

你永远忠诚的朋友

亨利·詹姆斯

波士顿弗农山街131号

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