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3：陆建德｜歌德口中的“绝顶天才之作”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中国社科院的陆建德。

上一讲，我介绍了英国浪漫派的杰出代表——拜伦，讲了他的生平。这一讲我要来讲他的代表作——《唐璜》。这是一部长诗，已经有了中文的译本，非常值得一读。

新的文学跟新的社会理想是同步发生的，拜伦也因此成了一种口号。在新青年中间，拜伦作为一个反抗的例子是大受欢迎的。所以英国在19世纪初反对的东西，到了中国20世纪初，却成了一种大受欢迎的榜样。拜伦写诗是值得我们观摩学习、体会欣赏的。那就是什么？是他有一种超强的叙述能力，他并不是要来言志，我们中国古代诗人喜欢言志讲自己的意向，而拜伦他很会讲故事。

《唐璜》是他最后一部大作，一共有16个诗章，其实比16个诗章还多一些，第17个诗章没有完成。所以中文翻译出来的《唐璜》实际上是篇幅非常可观的，加上目录，还有前言，一共有900多页。这个长诗里面有着大量的故事，主要讲的这个主人公是唐璜。唐璜是西班牙语文化里面的一个人物，他是一个好色的人。我们中国古代说起来是个登徒子，也是一个作家和作曲家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因为这个人身上活力无穷。有时候可恶，但是有时候又会觉得非常引人入胜。比如说莫扎特写过唐璜的歌剧，法国17世纪的非常有名的剧作家莫里哀也写过唐璜的故事，所以唐璜的故事是很有名的。

拜伦把唐璜彻底重写了一遍，他让唐璜成为一个旅行家、冒险家。他从欧洲的西部一路冒险，一直到俄罗斯，然后又从俄罗斯再一路往西冒险，再到英国，这里面有大量的他的冒险故事。这些冒险故事里面有一些是从唐璜的角度来叙述的，有一些是拜伦自己的评点。这部长诗它有一个好处，它有两个或者更多的一个视角，然后是交叉推进，有唐璜他自己的经历，也有大量诗人拜伦自己的感叹。

所以我们读起来就会觉得是一个一个的圣经，就好像我们走在山荫道上，美不胜收。唐璜的故事就是这样展开的，具体的故事并不是说他跟写小说一样特别严谨，它是一路冒险，碰到这样的人那样的人，当然碰到的里面好几位都是女性，然后他们产生了爱情，唐璜它在产生爱情的同时又不断的去参与这些社会活动，包括他也会去打仗，其中牵涉到俄罗斯跟土耳其的争斗，也牵涉到欧洲当时的一些大战场。

拜伦他有了这个唐璜的名义，他就开合自如地来评点当时欧洲的各种各样的人物，包括英国政界的人物、英国军界的人物。拜伦写起来特别有幽默感，他的表述并不是自我关注的，有时候我们会看到是喜气洋洋的形象，而且他会把一些大的场景没有几篇就写得活灵活现。这种把握大场景的能力，在诗人中是非常少见的。

拜伦在诗作里面用的是不同的诗体。《唐璜》全部都是8行的诗节，在这部著作之前，其实拜伦他还有一部长诗也是很有名的，叫《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那部游记是在1812年出版的，他不是一下子就写完的，那部游记也是特别有名的。拜伦他虚构了一个人物叫ChildeHarold，Childe Harold是到欧洲去游历，这部书里面有很多都是讲到意大利的场景。因为对英国人来说，接受教育的一部分就是到欧洲大陆去游历。在意大利，英国人一般总是很多的，很多英国人到了意大利之后，他们甚至拿着拜伦写的诗，然后一个一个来核对诗作和实物。因为意大利可以看的东西太多太多， Childe Harold他就带着读者来展现大量的意大利的建筑和场景。

拜伦写的这种叙事诗在《唐璜》就到了一个顶点。但是非常可惜的是，《唐璜》还没完全写完，他是写完了16章，第17章稍微写了一些，在19世纪的时候，实际上是没有发表的。一直到1903年，有人从他的遗物里面整理出部分私稿发表，所以现在说起来唐璜整体有17章，但是实际上是没有全部完成的。

在1822年1823年这个时候，他特别热衷于去解放希腊。他自己是贵族家出身，他家是有地产的，有一个地方叫钮斯泰德庄园（Newstead Abbey）。这个地方很值钱，他后来把这个地方卖掉，又得了一大笔钱。他有了钱就自己去征兵，去招募一支军队，用这支军队去打奥斯曼帝国的军队，要解放希腊。但是壮志未酬，拜伦还没好好地打仗，他就生病了。生病了以后，那个时候医学条件不好，后来很快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才36岁，所以诗作没有写完。他的诗作成了世界文学史上的一种瑰宝。

我觉得英国人是很重视拜伦的，当然他声誉不好，现在比如说剑桥大学还悬挂着拜伦的画像，大家都是在纪念这位校友，虽然这位校友他在剑桥生活的时候他有点不拘一格。

我刚才说到他要去帮助这些弱小民族，他除了在希腊去打仗，他还当时还在阿尔巴尼亚有一段经历，这个也是特别有趣的，这在他的诗作里面也是有所反应。阿尔巴尼亚原来也是被奥斯曼帝国征服的，阿尔巴尼亚到现在其实还是有很多穆斯林。拜伦他在阿尔巴尼亚也去游历过，他头上也是包着穆斯林所用的那种头巾，那张照片是非常有名的。我自己在70年代初看过一本英文的杂志叫新阿尔巴尼亚，其中有长篇的英语文章，介绍拜伦年轻的时候在阿尔巴尼亚一带的活动经历。所以这么一个人，他有巨大的财产，不在自己的国家安安淡淡的过日子，不断的在世界上奔波，想到要去解放其他民族，要去为弱势群体呐喊。

拜伦是在世界文学史上一个特异的人物，他的地位之高，是一般的文学爱好者所很难想象的。

我们知道德国文学的杰出代表是歌德，他就是拜伦的一个崇拜者。歌德的代表作是《浮士德》，《浮士德》后面的部分有不少讲到了拜伦，实际上拜伦就成了《浮士德》这部作品里面的一个人物，这种情况绝对是少见的。俄罗斯文学极其伟大，在诗歌和小说创作上，都是居于世界各国的前沿。像普希金这样的诗人，也是非常喜欢拜伦的作品。俄罗斯批评界的代表人物叫别林斯基，别林斯基的文学评论写得非常的犀利，但是别林斯基也对拜伦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所以拜伦的这种独特地位，是在世界文学史上少有的。

所以要讲拜伦，可以讲他的多个方面。他诗写的太多了，而且他最有名的是他的长诗《唐璜》，他还有大量的小诗、短诗，他是写小诗的圣手，而且他对于英语诗歌形式上的技巧，是掌握得极好的，运用非常的自如。写诗是要有技巧的，不容易的。我们如果知道中国古代写诗、填词，可以说在技术上的要求特别高，其实在外语的诗歌里面，同样要有杰出的技巧。比如说古罗马的诗人叫贺拉斯，他就写过一本诗论叫《诗艺》。这部论诗艺的作品就是由北大杨周翰先生翻译的。在诗艺方面，其实外国很多诗歌也是跟中国诗歌一样，需要大量的复杂的技巧，然后拜伦在这种技巧方面，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他是技巧大师。

拜伦虽然是个浪漫主义诗人，但是他是非常崇敬18世纪的诗歌的。在创作的很多方面，他是受到英国18世纪初期有一个诗人叫AlexanderPope（亚历山大·蒲柏）的影响，蒲柏他是最擅长于写讽刺诗。拜伦他的《唐璜》我就觉得是一部讽刺诗的节奏。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讽刺诗里面就没有真情，并不是这样。因为在《唐璜》里面拜伦也写了父子关系、友情，还有爱情。

唐璜这部长诗，一开始拜伦写了一些《献词》，这些献词就看得出他的桀骜不驯的风格。在这个《献词》他里面提到了当时英国的桂冠诗人，很不客气；他也提到当时英国非常重要的湖畔派诗人，比如像华兹华斯、柯勒律治这样的人，然后他其实都是对英国的诗坛表示不满，乃至不屑。

这个《献词》之后，我们就会看到第一个canto（长诗中的篇，相当于书中的“章”）。我稍微介绍一下第一个canto。时间有限，不能全部说。

但是我们读他的第一篇诗章，马上为里面的情节所吸引。拜伦他先告诉我们这位唐璜，他是出生在什么地方？唐璜，他出生在西班牙的塞维尔，塞维尔是一个很有名的城市，然后拜伦就介绍了唐璜他的父亲和母亲。然后他所有介绍的这种笔触，其实都是非常的风趣的。就是拜伦他并不会故意地去追求诗意的效果。一下笔，然后就有幽默感，带有讽刺。但是，这种讽刺又不是恶意的，这个非常重要。

然后拜伦他在第一个诗章就讲唐璜他是在怎么样的情况长大，他掠过了很多，小的时候怎么样，他一笔带过。但是很快我们就会发现唐璜他到书院去读书，然后就出来，这个时候他16岁。然后他认识了一位女士，这位女士叫朱丽亚。朱丽亚已经结婚了，23岁了，她才新婚不久，丈夫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因为当时在欧洲社会这种婚姻还是很多的，年龄相差很多，就是可以说是老夫少妻。

16岁的唐璜，他有机会认识了朱丽亚，然后唐璜跟朱丽亚的关系，我就觉得拜伦写得非常的微妙。就是这两个人，那是一个16岁，一个23岁，隔了七岁，他们两人之间萌发出一些特殊的感情，但是要去怎么样去认识这种感情？对朱丽亚这位年岁稍长的女士来说，这是特别困难的。她意识到自己对小伙子唐璜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但她总是要显得这个不过是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姐姐一样对一个小弟弟的这种正常的感情，但实际上不是。

她一旦意识到这种感情稍微有一点异常，然后她就想显得冷模，但是这种冷漠又是装出来的。而且越装就慢慢地就越装不像了，所以两个人之间最终萌发了爱情，而且他们就经常在一起。

朱丽亚跟唐璜在一起，是引起了一些议论的。而且特别奇怪的是，朱丽亚的丈夫，他不知道怎么就听闻到消息了。我们作为读者来说，觉得诗人已经交待她的丈夫好像不在。但是，有一天她的丈夫带了一些人出现了，然后敲门要来检查朱丽亚的卧室。这个时候非常的尴尬、紧张，读者心里也是揪的很紧，但是检查来、检查去，居然没有检查到什么东西。然后朱丽亚的丈夫带着他的随从，很不开心的就走开了。

而这个时候我们会发现，唐璜他实际上还是在场的，因为他还没有完全长大，比较瘦，所以他就躲在一个夹缝里面了。这个是一个非常喜剧性的一个场景。然后他就再走出来。但是我们会发现拜伦他写这个场景，丝毫没有批判唐璜，或者是责备朱丽亚的意思，他反而是对他们表有一种同情。这是我们在阅读的时候是要比较敏感的，它颠覆了我们原来固有的伦理观念。

但是，文学作品总是这样的，就是它时时刻刻对我们既有的观念提出一种挑战。我们在阅读的时候，也要意识到这个毕竟是一个虚构的场景，但是这种虚构的场景能够让我们对人生、对生活有一种更复杂的、深刻的认识和体谅。

第一个诗章里面，16岁的唐璜，跟一位23岁的少妇朱丽亚，两个人走在了一起。然后做出了超越常规的事情。这个事情最终被朱丽亚的丈夫发觉，唐璜他一时在自己的家乡声明变得败坏，他母亲就要他出游，因为他是西班牙塞维尔人，所以叫他到其他地方去，到意大利去、到法国去、到外国去，去看看世界，去体会人生。

所以《唐璜》也是一部旅行的诗作，里面牵涉到很多的地方，而且拜伦他在讲述自己的叙事故事的同时，又穿插了大量他自己的议论，拜伦的这些议论是写的极妙得。

唐璜是这部作品的主角，但是拜伦作为诗人自己，他也是作品的主角，然后他自己在一边在讲述着故事，有时候又好像是站在边上作为一个旁观者，然后发出一些议论。这些议论非常巧妙，而且这些议论他完全是不拘一格的，那他可以兴之所致，任何话题他都可以轻轻拈起发表议论，非常巧妙的宏论。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下一讲，我要谈一谈《唐璜》的特殊意义和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

我是陆建德。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