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28 无为而治，空无最有用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现在讲老子对有与无的理解和讲说。

老子很有意思，他喜欢一些词是我们平常人们，有时候不太理解的。也就是说老子他有时候是逆向思维，你大家都这么说，我偏偏不这么说。比如说他强调无的用处，而不是强调有的用处。他得很有名的讲法，就是说我们做一个车轮三十辐，这个辐条有三十个共一毂，最后变成了一个轮子。

“当其无”这个车轮的中心，就是安那个轴的那个地方，他是空的，把车轮往轴上安在那个地方，你这车轮的中心是一个空虚的东西，才能够当车轮，才能够转。如果您那是死的，或者安上车轴以后，你把它封死了，那就不能转了。车轮所以能发挥自己的功能，因为它那一块恰恰留下了一个空白，留下了一个空虚。老子很喜欢空、虚、无，尤其是喜欢这个无字。

他又说，说你用泥土，在道德经上叫埏埴，用泥土用陶土来做一个器具。您做一个罐子也好，做一个盆碗也好，“当其无，有器之用”，您做这个罐子必须中心是空的。您做一个盆，盆的上边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样的话你才能使用。如果您这个罐子是死坛，你还怎么用？也不能装水，也不能放东西。如果您这盆是厚厚的、高高的这么一大块泥，这盆又能当什么用？你必须把上头全去了，有一个相当的容量，能放好多东西，而且掉不下来。这样的话盘子才能当盘子用，不是用它那个盘子本身，而是用盘子上边的那个空间。

空间是什么意思呢？就是那块无有的东西，罐子也是这样。而“凿户牖以为室”，如果你开开一个门，凿开一个门，凿开一个窗户，这样的话它就成了一间屋子。他这个说凿屋子，不是盖屋子。可见也许那个时代更多的时候是在山坡上或者什么地方，凿开了洞穴式的房屋，但是洞穴也必须是空的，里头有这个石头把石头给它砸下去了，你把它凿空了才能够叫房屋。

如果您盖了一所房子是死堂的，里头全是东西，都填满了，那您这个还能当房屋用吗？房屋我们讲究的也是空间，我们算的使用面积，指的是它那个空无的面积，您墙占的地方那已经不算使用面积了，所以你使用面积恰恰是空无之处才能使用。老子这个讲得太深刻了。

 所以他说“有之以为利”，你有了你才好方便有个依靠，有个根据。“无之以为用”，但是你要使用它，你不能给它填满了，您不能给它堵塞上，你得要留下相当大的空间。老子的思想真是有点儿意思，它相当的高深，也相当的有道理。

一个人也是这样，正因为你有所不知，而且你承认你自己很多地方相当无知，所以你才有学习的可能。如果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比谁都强，天下的事儿没有你不明白的，那你还学习什么呀？你不用上学了，你也不用请教别人了，也不用看书了，您是从头到脚都填满了，所以我们说你必须谦虚。

谦是谦让，虚就是你要保持一种空间，保持一个智慧的空间，你要等待着学习更有益处的东西，更有好处的东西。相反的我们常常讲一个事情，就是不要太满，如果一个人太自满了，别人没法和他结交，也没法和他讨论、商量任何的事情，任何的问题。这个无的启发，在中国的文学艺术上有许许多多的说法，都是强调这个无的。

比如说就是老子本身，他也强调“大道至简”，就是越是最根本的最高明的道理，它越要简单。因为最高明的道理，他只能从在根本的地方给你一个启示，而不是说什么它都会，文武双全、无所不能，这是不可能的。他要给你发挥的机会，给你填补的机会，给你弥补的可能，给你充实的前景，所以越是高明的道理越要非常的简单。这是老子的真理论，真理是简单的。

那么中国人接受了这种思想还非常的多，譬如说我们在绘画上非常讲究留白，就说你这个画你不能满满堂堂，你画的一些东西还留了一些地方不画，这些没画的地方让你深思，让你遐想，让你觉得没有画的地方也还有点颜色，也还有点线条，也还有点形象。尤其国画是非常讲究留白的，是不讲究画的满满堂堂，从边缘到中心全都填满了的。

文学也是这样，连美国的海明威他都这么说，他说小说就好比是一座冰山。这个冰山只露出来七分之一就可以了，还有七分之六是在冰洋的下边，所以你看到了七分之一，你联想那七分之六，这个是好的文学作品。相反的，你这个文学作品生怕人家不明白，什么都给人家说上三遍，非讨人嫌了不可，所以文学和艺术也要“无之以为用”。

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上，老子都强调无，尤其是强调无为而治，无为而治是什么？就是你不用整天张罗这个，忙这个，说很多的话，做很多的事。而相反你把大的道理，根本的道理让大家都掌握了，大家都会按照大的道理来做，自然就会把各种事情都做好了，当然这里头带点理想性，这种理想不光老子有，孔子也有。

孔子在《论语》里边曾经说过“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说能做到无为而治的，不就是大舜吗？他正南面而坐，他冲着南边，因为南边是太阳走的地方了。所以南面为王，君王是应该坐在北面，正对着太阳走的方向，是南面为王。说禹舜冲着南边端端正正那么一坐，天下太平，无为而治，当然这是一种理想。

这种理想在马克思主义里也是有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真正在未来实现了共产主义，就不需要国家了，就不需要政府了，就不需要警察了，就不需要法院了，这个社会上由几个统计员统计一下，哪一种生产、哪种物品，需要增加；哪种生产，哪种物品，不要生产的太多就行了，这当然也是一种理想。这种理想，又是针对了春秋战国时天下大乱，一些君王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又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越使劲越把事情做坏，这样一种现象。

老子就提出来无为而治，你不要自己一厢情愿地设计各种各样的方案，奔走辛苦，不但没把事情办好，反而把事情办坏，老子是针对那种情况，而讲无为而治的。

我们到今天，我们也仍然会发现，有一些人辛辛苦苦的为自己打算，东跑西颠，请客送礼，又说一大堆的废话，到处讨好奔走。结果越是这样为自己而奔走的人，越是没有成绩，越是让人瞧不起，这样的事多了。所以我们要知道无的好处，要学会给自己做减法，尤其是不要做一厢情愿的，为私利胡作非为，千辛万苦，心思用尽，毫无作用。

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让我们想一想，我们能不能给自己做一点减法，使自己能做点更高尚、更有效的事情。我们就讲到这里，下次再见，谢谢。

【原文】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