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篇）86 怎样提高学习的能力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现在讲读书的新功，就是新的功力。孟子有一句很有名的话，他说“耳目之官不思”，就是耳朵能听，眼睛能看，但是他并不会思想，“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他说这个已看也好听也好，都是看到外界的东西，而外界的东西也许会给你某些错觉，或者是受到某些遮蔽，或者是给你引导到错误的方向去，有这种可能。

“心之官则思”，而心是能够思想的，“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你能思考，能分析，你就会获得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你就能够有所分辨，有所选择。可是你要是一个不思考的人，你就没有分辨和选择的能力，你就得不到真知灼见。

说“此天之所与我者”，给了我一颗心，让我这个心能够思考，这个是老天爷给我的，这是有人的能力，指人的智慧。当然我们现在首先碰到一个问题，就是说我们现在都知道，我们思考是靠着大脑、靠的脑筋，并不是靠的心，心脏它是供血的，它不见得有思考的作用。但是这个话一句话还说不清楚，因为中国人的这个心字，它除了思考，还有感情，还有感应，还有反应，甚至于是一种神经的系统，所谓交感的系统，还有肾上腺素的系统，还有某些精神的作用，所以中国人这个心里头它表达的东西又和脑筋不完全一样。

这个心里边包含的东西还更多，在某种意义上说心是指人的一个主体，一个精神的主体，这个精神的主体，它包括了头脑非常的重要，也包括了它自己的各种本能，包括了它的神经系统，包括了它其它的内分泌，各个方面的系统都有关系。所以“心之官则思”，也许更应该解释成，就是以大脑为主的，在大脑统帅下的，这个人的整个的主观的自我，这个东西它是要思考的，它还不仅仅是思考，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

孟子讲的这段话对我们今天的意义特别大，在某种意义上，我觉着孟子的这句话是针对20世纪初的我们所讲的，为什么？现在多媒体的技术越来越发达了，很多时候我们不用看书，我们就看多媒体，看视频、听频，在手机上就什么都看到了。这样思考这个东西又反倒有可能被排挤。

很简单，您要看一本《红楼梦》，那么长的一百二十回，你且得费劲看，你不但要看，而且不断的想着。因为《红楼梦》你从用文字表现出来，它并没有什么直观性，关键是在于你要自己想象，它里头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你脑子里头，经过你一个想象的过程，经过你一个调动自己的经验的过程，也经过你对于文字语言的符号的特殊的敏感，你才能得到一些东西。

但是你要看电视剧，又歌又唱，又是漂亮女孩，又是最漂亮的贾宝玉，又是各种风景，你很容易接受。所以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所说的《红楼梦》是他看过电视剧，他没看过书。甚至于还有人认为看书很麻烦，看着很费劲，看不下去。

可是孟子告诉我们，你靠眼睛看的，靠耳朵听的，这个时候你常常是被遮蔽住的。你看了这一眼就漏了那一眼，你听了这一嗓子，你漏了那个声音，恰恰你通过语言，通过文字，能够活跃起你的思维，能够用你的想象力，你的分析的能力，你的辨别的能力，把这些东西用在读书上，用在学习上，你才能真正有收获，你能获得真理，你能够获得高尚的情操，你能够获得许许多多的知识，那些东西您不看书，您永远得不到。

所以孟子的这一段，就是学习要有新功，要把自己的精神能力，自己的精神世界都投入到学习当中去，这一点说的太好了。孟子他还举这样的例子，人要有恒心，他说这学习就好比您那培制一种特别容易生长的小植物，它这个东西很容易长。比如说咱们花盆里头有一种万年青，你掰下一块叶子来，你插在土里它都能长，可是你一曝十寒，曝，有的它原文写的就是暴，粗暴的暴，但是暴在这个地方念曝，它相当于一个日字旁加一个暴字，就是暴露在太阳底下，就是晒太阳。

如果您养这么一个很容易长的小植物，但是您晒上一天，让它见一天阳光，其他十天都在阴凉里头，这个植物就很难茁壮成长了。他就说一曝十寒，形容一个读书的人，他今天忽然劲来了，读书读了一个钟头，然后他十天书他也不看，他说你这样没有恒心的人，不能够真正学到手东西。这是它一个例子，一曝十寒，这也是一句成语。

孟子还又讲了一个例子，比如说下棋不算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下棋的时候一个人很专心的在下棋，另外一个人一心以为鸿鹄将至，一直觉得有个天鹅要飞过来，有个大雁要飞过来，他一边下着棋，他眼睛他不看棋盘，他老看着天空，老等着一个大鸟从他脑袋上飞过。他说你这样的人这棋能下得好吗？所以还要专心，学习而不专心致志，那也是不会有好的效果的，可以说这也是一个新功。第一你得用心，就说的心之官则思。第二，你得恒心。第三你还要专心。

孟子关于学习，尤其是关于对诗的解释，他还有一个说法，叫“以意逆志”，就是你还要会善于调动你的心意来分析，来解读诗人的志向。诗人的所指，他是怎么回事？孟子的一个弟子问孟子一些刁钻的问题，什么刁钻的问题？就是说听说虞舜就位以后，那么这个时候他是最高明的了，不是一般的君王，他是天下的帝王，他又是一个道德非常高尚之人，道德高尚之人，你国君都不能高高在上地把他仅仅当作一个臣子来看，你要把他当做一个道德的模范来看。

父亲你也不能够单独地把他当成一个儿子来看，你要看出来它是全天下的圣人。他说因此虞舜当了皇帝，连他的老爹就是那个脾气别扭的瞽叟，再加上给他让了位的唐禹，都给他下跪，他这么一下跪，弄得舜很不好意思。

孟子听了很反感，说没这么回事，胡传，这是信口开河，根本别信这个。可是他的这个学生又提出来比较有把握的很有名的话，说在诗经上就有这样的诗，说到这个虞舜，他当了天下的君王以后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国的人都是你的臣子，全国的土地都是你管的土地，这让孟子相当的不高兴。

孟子不希望人们用这些刁钻的问题来否定对于舜应有的这种尊敬，对唐尧应有的这种尊敬和虞舜对他爹应有的孝道。孟子就说这个你应该要用你自己的心意来解释，来追溯来反过来分析这个诗的含义，而不能够用这个诗的含义，把你自己的主体性摧毁，你自个儿拿不定主意了，你自己没有见解了，那不行。所以这个新功不但包含了用心、恒心、专心，还包含了要善于用自己的心意，要有自己的心意，胸有成竹，要有自己的主体性，要敢于解释那些不好解释的书上的各种的文字，各种的说法。

说是我们不能因为一些文字，就把这整个的词义给它误解了，也不能够因为一些的名词，就把人家的基本的精神无界了，其实各种经典上出现的一些枝节的问题，如果用钻牛角尖的办法来讨论的话，是非常没有意思的。像这种说是唐尧既然把位置早早的让给了虞舜了，唐尧给不给虞舜磕头，再有虞舜成了最高的全国最高的君王了，他爸爸给他不给他磕头，这样的话题，这种钻牛犄角尖是很无趣的。

我们也有相反的例子，比如说红楼梦里边写贾政的大女儿元妃，元春当了贵妃，她回家来省亲的时候，荣国府里包括贾母，这是袁妃的祖母了，包括她老爹贾政，她老娘黄夫人都先跪下，必须先跪下，但是跪完了以后，双方仍然以父母和女儿或者祖母和女儿的身份互相说话，而且有些话说的也很真诚，也很感人。

类似的这种钻牛犄角尖实在是全世界都有，当我们看米兰昆德拉的这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时候，里边特别提出来。在中世纪天主教会为这个耶稣进不进洗手间的问题，大便不大便的问题，曾经有过极其繁琐的争论。我们所说的繁琐哲学也这个意思，同样的一本经典上。有时候自己和自己话说的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点，说的互相不完全一致的地方，也是有的。

比如说老子在道德经上说“失道而后德”，就是说德是由于没有道的表现，但是另外的地方，他又说“道生之，德蓄之”，德蓄养了生命，他又把德和道几乎是同提并论的。所以我们任何时候讲学习，讲的不是钻牛角尖，讲的不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我们要学习是从根本上，全面的系统的了解一个思想的体系。

而且我们要理解语言表现什么东西都会有顾此失彼的这种情况，写了这一面了那边他又落下了，什么面都写上每一句话能啰嗦死你，能把你厌烦死，所以人家得会写咱们还得会读，咱们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自个跟自个较劲。这和我们今天说我们要善于领会基本的精神是一样的，不要抠持一个字两个字在那故意的找麻烦，这也是孟子对学习的一个看法，好孟子论学我们就讲到这里，下一次我们再讲一讲《论语》与孟子之外的其他儒学经典，谢谢，下次再见。

【原文】 

《孟子·告子上》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万章章句上》

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子遗。”信斯也，是周无遗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