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篇）82 当我们不得志的时候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今天讲做一个大丈夫。孟子很喜欢用大丈夫这个词，这个词至今也还在流行。比如我们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认为一个男人应该有担当的勇气，应该有自己的责任感，应该有自己的硬气的那个劲儿，应该有自己的风骨。

在我小的时候还听过家里边的老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也是说大丈夫有委屈的时候，有忍耐的时候，也有伸展的时候，也有充分的能够实现自我的时候，这个话应该说是从孟子那说起的。人家跟孟子说，当时有两个有名的说客，一个是公孙衍，一个是张仪。

张仪，大家知道的比较多，因为他和苏秦是朋友，苏秦合纵，就是主张许多相对弱一点的国家联合起来，一块来抵抗强大的秦国，把这个说成是合纵，是从他们当时的地图上就好比是竖着的联合起来。但是张仪他主张的是连横，就是大家都要和秦国修好关系，因为秦国太强大了，你别得罪它，你得罪不起，你会吃亏。

公孙衍就远不如张仪知道的人那么多了，但是也都是说客，说客就是靠一张嘴。然后他给这个诸侯君王们出一些主意，他出了这个主意以后被君王所采纳，就变成了君王的谋士，也很威风。

所以人家跟孟子说，你看，公孙衍、张仪这些人可了不得，可真是大丈夫。他们一生气，全天下都跟着害怕，因为你看张仪他的计策被秦国所接受。他一说哪个国家先灭它，先打它，说不定秦国就发兵了，当然害怕，他如果安稳，全世界也踏实一点。

可是孟子就笑了，他们算什么大丈夫？他们这一套是什么？就跟我们普通的人，男人到了二十岁，女孩子到了出嫁的时候了，于是父母、亲长就教训他们，说你们注意，尤其是对女孩子，说你嫁到夫婿家里以后，可千万听人家的话，什么事自个别做主，人家说什么你就答应着，这是妾妇之道。这是你当个妇道人家，你就得有这样的一种听喝的这种表现。至于是做妾、做小老婆，那更是老老实实，多听话少说话，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孟子这时候为什么来了这么一段？它的含义说这些说客们，无非就是要迎合要讨好这些君王，和各个邦国里边的那些有势力的人物，因为他们自个儿是空头生意，他自个什么都没有。如果哪个掌权，有权有势的君王，愿意采纳他们的话，他们就成了座上客，甚至也给封个官弄个什么的。可是他们只能够是是是好好好，只能看着君王的颜色行事，所以他看不起。

他说真正的大丈夫，是有自己的主见的。用现代语言来说，大丈夫的头一条是有自己的主体性，大丈夫是有自己的信念的，大丈夫的信念叫做“威武不能屈”，你用暴力，用武的力量，你压不服他，他该什么是看法就是什么看法。“富贵不能淫”，用富贵，荣华富贵，你不能收买他，你不可能让他变成贪官污吏，你不可能让他变成为了个人的私利，而不惜放弃自己的原则，他也做不到。

“贫贱不能移”，他即使受了苦了，吃不上饭了，地位很低，没有什么财产，很穷困，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随便地改弦更张，随便跟着别人走，因为他自己对是非，对政务，对利害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且坚信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三条几千年来被中国的世人，被中国的读书人，被中国的有志于为家国做一番事业的人记在心里。“威武不能屈”，你受到威胁了，你受到压迫了，你不能够因而屈服，应该有自己的尊严，应该有自己的人格，应该有自己的信念，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性。“富贵不能淫”，尤其你不能因为财富，因为地位，因为荣华富贵就被收买，不能因为荣华富贵，就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就坑害别人，就谄媚上方。

这都是一个大丈夫所不能干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孟子的意思，这些毛病是只有当小老婆的才能干的，当然这个说法也不一定恰当。历史上曾经出现的纳妾的现象，并不能够说明人品的高低，但是她地位更低贱就是了，大丈夫不能把自己搞的地位低贱。“贫贱不能移”，人可以穷困，人可以挨饿，人可以受冻，但是，如果你是个大丈夫，要有自己的坚持，要有自己的坚守，要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线。

所以说对于孟子来说，什么叫大丈夫？头一条，就是要有自己的主体性，要有自己的要维护的东西，要有自己的是非观，要有自己的坚持能力，和抗逆能力。另外孟子还讲一条，大丈夫的原则，就是如果你的主张被接受，如果你的理念能够被有权有势的人所欣赏，那就要集合大家的力量，来实现你的理念，实现你的追求。

你有这个条件，你应该把你心里想的那些最美好的东西付诸实施，给老百姓、给家国带来好处，给老百姓、给家国带来太平，带来幸福。如果你的这种理想，你的这种追求实现不了，没人听你的，拒绝，甚至于嘲笑你的主张，那这种情况之下，你怎么办？你就好好把自己的事办好，你也不能够随便的将就，你也不能随便的改戏，你也不能随便的，今天早晨这么说，晚上那么说，来回的变。

所以孟子他对大丈夫的第二个理解，就是说他并不是一个匹夫之勇，不是一个发脾气、乱打、乱闹、乱斗的一个人，而是他考虑到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你的主张，你的信念被接受，而且能团结出一大批人来共同实现。第二种可能是不被接受，你踏踏实实的，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不要自己放弃了自己的人格，自己的主张。

所以孟子另外有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里的穷，不见得是说的是财富少、财产少、没钱，穷就是说你没有别的辙了，处于困境，你受到挫折，你碰了钉子，你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这种情况之下，你管不了别人了，你把你自己管好，用你的道德、品质、修养、风度来对社会起一点好的作用，起一点示范的作用，别的事儿不是你的事儿，你少管。

因为孔子也有这个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也别什么都管，找麻烦也不见得能起好的作用。达，如果你的事办得挺顺的，很多条道路都是通畅的，你有选择的，可能你有实践的可能。这个时候你考虑的是兼善天下。是要让天下人都受益于你，要让老百姓因你而生活得更美好，这叫“达则兼善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个话也太有名了。因为有志向的人而未能实现自己的志向，这样的人是多数；有志向，而且又能实现自己的志向，这样的人是少数。孟子告诉我们，对两种情况你都要做好准备。好，今天就讲到这里，下次再见。下次我们继续讲大丈夫的气概，谢谢大家。

【原文】 

《孟子·滕文公下》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